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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医帐的布帘再次被掀开,不是惊慌的小吏,而是王承恩。他快步走到赵琰榻前,低声迅速汇报:“陛下,戚将军已率精锐沿污水沟追击妖僧。臣已加强营地内外警戒,病坊隔离区暂时稳住。另…”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工部报信小吏陈三,行迹鬼祟,似有隐情,臣已命人暗中盯住。”
赵琰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并未醒来。
王承恩又转向李岩和墨衡的方向,看着李岩灰败的脸色和墨衡失焦却固执守护的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默默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盒,递给艾德里安:“艾先生,这是宫中秘制的‘八宝护心丹’,或可吊住李大人一口气。”
艾德里安一愣,连忙接过:“多谢督公!”
王承恩不再多言,躬身退到帐门口阴影处,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守护着这片承载着帝国希望与绝望的方寸之地。
帐内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孩童偶尔的呻吟和李岩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息。墨衡紧紧握着李岩冰凉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过去。他的视线一片混沌,但脑海中,那架凝聚了他所有心血、能汲取深层水源的风力水车图纸,却前所未有的清晰,每一个齿轮,每一根连杆,都闪耀着理性的光芒。这光芒,是他对抗眼前无边黑暗的唯一武器。
**污水沟尽头·废弃窑场**
浓烈的腐败水汽和土腥味混合在一起。冯远跟着周廷儒,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的污浊泥水中跋涉,枯槁的身形狼狈不堪。胸口的剧痛和强行催动邪术的反噬如同无数钢针在体内搅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周廷儒清瘦的背影在前方引路,步伐稳定,对这恶劣的环境似乎习以为常。
终于,他们爬上一段陡峭的土坡,一个半塌的废弃砖窑如同巨兽的残骸,黑黢黢地匍匐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里。窑口被坍塌的土石掩埋了大半,仅容一人勉强钻入。
“大师,请。”周廷儒侧身让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
冯远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耳朵捕捉着风声,确认没有追兵的动静。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他一咬牙,也顾不上窑内的污秽和可能存在的危险,俯身钻了进去。窑内空间不大,弥漫着陈年的烟灰和潮气,但相对干燥,也足够隐蔽。
周廷儒随后钻入,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轻轻一晃,微弱的光芒驱散了小片黑暗,映照出冯远那张沾满污泥、因痛苦和疯狂而扭曲的脸。
“周侍郎…”冯远喘息着,背靠着冰冷的窑壁,袖中的符箓依旧紧扣,“你…为何救我?张廷玉…已死!”他死死盯着周廷儒,不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变化。
周廷儒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火折子的光在他清癯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张相国虽去,其志未绝。”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如同在诉说一件平常事,“大师身怀‘佛业’秘术,乃是对抗赵琰暴政、拨乱反正之利器。岂能折损于宵小之手?”
“拨乱反正?利器?”冯远发出一声嘶哑的冷笑,牵动了伤势,剧烈咳嗽起来,咳出带着黑丝的淤血。“咳咳…周侍郎…好大的志向…你想做…下一个张廷玉?”
周廷儒并未动怒,反而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那笑容在火光下显得有些莫测高深:“张某不敢自比张相国。只是不忍见先贤心血付诸东流,不忍见圣人之道沦丧于格物奇技,不忍见这煌煌大胤,被那无父无君、亵渎天地的‘新政’拖入万劫不复之地!”他的声音渐渐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激愤。
“佛业…佛业岂是尔等凡夫俗子所能妄论!”冯远眼中血丝更密,带着一种偏执的狂热,“若非…若非尔等无能!未能阻止赵琰小儿…老夫何至于…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周廷儒静静地看着他咳血,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与算计。待冯远喘息稍平,他才缓缓道:“大师息怒。眼下大师伤势沉重,亟需调养。此地虽简陋,却绝对安全。张某稍后会派人送来清水、食物和伤药。大师且安心在此休憩。待风头稍过,再从长计议,如何?”
他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冯远胸前那个被撕破的皮囊上,意有所指:“大师神通广大,驱鼠御毒之术神鬼莫测。此等神通,用在那些愚昧的灾民身上,未免有些…可惜了。若能用在该用之地…”他没有说下去,但话中的暗示如同毒蛇的信子。
冯远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怨毒和疯狂在眼底翻涌。他听懂了。周廷儒救他,是要利用他,利用他这身邪术,去做更疯狂、更可怕的事情!报复赵琰!报复那些背叛他的蝼蚁!让整个大胤都尝尝他冯远的痛苦!
“嘿嘿…嘿嘿嘿…”冯远发出一串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如同夜枭啼鸣,“好…好!周侍郎…老夫…记下你这人情了…”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抚摸着腰间另一个尚未开启的、更小的皮囊,那里面装着的东西,连他自己想起来都感到一阵战栗的兴奋。
周廷儒看着他眼中燃烧的毁灭之火,满意地点点头:“大师且安心。张某告辞。”他不再停留,躬身退出窑洞,身影迅速消失在黎明前的灰暗之中。
窑内重归黑暗,只有冯远粗重而带着血腥味的喘息。他摸索着,再次吞下几颗腥臭的药丸。药力带来的短暂暖流中,一个更加疯狂、更加血腥的计划在他扭曲的脑海中逐渐成形。赵琰…墨衡…戚光…还有那些该死的贱民!等着吧!你们加诸于老夫的痛苦,老夫要百倍、千倍地还回去!这废弃的窑洞,仿佛成了孕育下一个恐怖风暴的巢穴。
**河岸坡地 黎明**
东方的天际线,终于挣脱了浓烟和黑暗的束缚,透出一线微弱的、鱼肚白的曙光。这光艰难地穿透弥漫的烟尘,吝啬地洒在通惠河畔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上。
临时医帐门口,那个工部老吏端着浑浊的防疫汤,依旧恭敬地站着。亲卫接过碗,默默转身。帐内,艾德里安接过碗,看了看昏迷的赵琰,又看了看气息奄奄的李岩和失明的墨衡,最后目光落在那几个注射了奎宁后似乎稳定了一点的孩子身上。他舀起一勺汤,小心翼翼地吹凉,试图喂给赵琰。
坡地上,景象依旧惨烈,却已不再是彻底的混乱。界桩重新立起,歪歪斜斜却顽强地分割着区域。幸存的工部小吏和太医院杂役嘶哑着嗓子,指挥着人群。灾民和役夫们沉默地劳作着:有人用简陋的工具挖掘更深更宽的隔离壕沟,有人将一筐筐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生石灰撒向污秽的角落和尸体掩埋处,有人则忍着恐惧,清理着营地边缘堆积的垃圾——那些滋生疫鼠的温床。他们的动作僵硬而疲惫,脸上刻满了恐惧和失去亲人的悲痛,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麻木的坚韧。皇帝染血的身影和那声“共存亡”的怒吼,如同烙印,刻在了这片冻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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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作快!把这边垃圾清走!老鼠窝全烧掉!”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役夫头目哑声吆喝着,他的一条胳膊用破布吊着,显然在昨夜的混乱中受了伤,但眼神凶狠,督促着手下。几个役夫咬着牙,将一堆腐烂的杂物拖向一个刚挖好的大坑,坑底已经铺了一层石灰。
“水!这边需要清水冲洗!”一个医士在不远处喊道。
几个半大的孩子,脸上还带着泪痕,却默不作声地抬着一个沉重的水桶,踉跄着走过去。他们的父母,或许就在病坊的隔离圈里,或许已经倒在了昨夜的混乱中。
悲壮而沉重的秩序,正在血与火的余烬和瘟疫的威胁下,被一种名为“求生”的本能,一点一滴地、极其艰难地重新构筑起来。空气中弥漫的,是浓得化不开的石灰味、血腥味、草药味和垃圾焚烧的焦糊味,令人窒息。
医帐内,艾德里安终于将一小勺汤水喂进了赵琰干裂的嘴唇。昏迷中的皇帝,喉咙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染血的、缠着绷带的手指,在草席上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动了一下,仿佛在无边黑暗的昏迷中,依旧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握住什么无形却至关重要的东西。
墨衡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模糊的视线转向赵琰的方向,失焦的眼中一片茫然,却下意识地,将李岩那只冰凉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帐外,黎明的微光,正努力地试图驱散笼罩营地的最后一丝黑暗。新的一天开始了,前路依旧被浓重的血雾和未知的瘟疫笼罩,但昨夜那场用生命和鲜血淬炼出的微弱火种,终究没有被扑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