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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量子相亲大会（上）
暮色四合，将广袤的草原晕染成一片深沉的墨绿与金红交织的巨毯。合作社最大的蒙古包里，炉火跳跃，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混杂着酥油茶香和一丝微妙尴尬的暖意。古丽巴哈尔端坐在她的老位置上，指间那根细如发丝、淬炼过无数晨昏的绣花金针，此刻却凝滞在半空，微微颤抖着，针尖一点寒星映着炉火，也映着她眼中复杂难辨的光。
她头上佩戴着一副造型流畅、略显沉重的VR眼镜，镜片深处，并非她熟悉的针线与布帛，而是一片流光溢彩的虚拟空间。十二位身着不同民族盛装的虚拟新娘，身姿窈窕，正朝着她盈盈微笑。她们的服饰华美至极，蒙古袍的云肩、哈萨克裙的银饰、维吾尔长袍的艾德莱斯绸纹……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然而，最令人心旌摇曳的，是她们领口、袖缘甚至面纱边缘不断变幻的奇妙纹样——那并非寻常刺绣，而是由无数极其细微、散发着柔和生命光晕的菌丝脉络交织而成！这些菌丝纹路并非静止，而是随着虚拟新娘们模拟的呼吸微微起伏、流淌，时而舒展如藤蔓，时而汇聚如星云，色彩也在银白、淡金、浅紫之间微妙流转。
“古丽阿帕，您倒是动动手指头选一个呀！” 马晓梅的声音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对新鲜事物毫无保留的热情，她正小心翼翼地将一条镶嵌着微型传感器的感应头带，往古丽巴哈尔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间别去。头带上的接触点冰凉，激得老人微微一颤。“您看系统分析得多准！它说您和那位土耳其伊兹尼克陶瓷的非遗传承人老爷爷，基因适配度高达92%！简直是天作之合！他肯定能欣赏您的手艺，您也能看懂他那些瓶瓶罐罐的美！”
仿佛为了印证马晓梅的话，话音刚落，蒙古包中央的空气一阵扭曲波动，一个栩栩如生的全息投影瞬间生成。画面中，一位精神矍铄、留着浓密白胡子的土耳其老人，身着传统长袍，正站在一片开阔的露台上，手臂上稳稳立着一只目光锐利的猎鹰。老人笑容爽朗，眼神明亮，带着异域的热情。他抬起手臂，似乎正要展示鹰隼的雄姿——
“唳——！”
一声高亢尖锐的鹰唳毫无预兆地穿透了蒙古包的毡壁！紧接着，一道迅疾如电的黑影猛地撞开虚掩的门帘，带着一股草原劲风扑了进来！是合作社的猎鹰阿尔泰！它显然是被蒙古包内异常的光影和陌生的鹰影刺激到了，带着强烈的领地意识俯冲而入！虚拟投影中的猎鹰似乎也感应到了威胁，影像一阵模糊波动，做出了振翅欲扑的姿态。阿尔泰毫不畏惧，如同真正的空中霸主，一个凌厉的转折，利爪带着风声狠狠抓向那虚幻的对手！
刹那间，虚拟与现实发生了荒诞的碰撞。阿尔泰的利爪穿过了投影，却激起了大片纷飞的光影碎片——无数虚拟的、闪烁着虹彩的鹰羽如同被狂风吹散的华丽烟花，纷纷扬扬飘洒下来，落满了矮桌、毡毯、奶茶碗，甚至古丽巴哈尔还没来得及放下的绣花绷子。阿尔泰一击落空，疑惑地悬停在半空，歪着头，锐利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那片渐渐消散的光影，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鸣。古丽巴哈尔猛地摘下VR眼镜，眼前真实的鹰羽和虚幻的光羽碎片重叠交错，让她一阵眩晕，苍老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膝上的绣片，指节泛白。马晓梅也吓得捂住了嘴，刚才的热情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相比于长者们的局促，这场由“量子相亲”系统引发的风暴，在草原的年轻一代中却掀起了真正的狂欢巨浪。
此刻，合作社后院的马厩被围得水泄不通。巴特尔，这位草原上赫赫有名的搏克（摔跤）冠军，正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地背靠着粗糙的木栅栏，像一头被困住的雄狮。围着他的是一群叽叽喳喳、眼睛发亮的年轻姑娘，她们手里都举着手机，屏幕上无一例外地显示着同一个虚拟形象——一个由精准3D建模还原的、穿着传统搏克服饰的巴特尔！肌肉线条贲张，眼神坚毅，充满了野性的魅力。
“巴特尔哥哥，让我抱抱你的数据嘛！就一下！” 一个大胆的姑娘直接点开了APP里的“虚拟男友体验”功能，将手机屏幕贴在自己脸颊上，做出拥抱的姿势。她戴着的骨传导耳机里立刻传来模拟的、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性呼吸声，更神奇的是，项圈状的微型气味散发器同步工作，释放出极其逼真的混合气息——那是阳光曝晒后干草垛的清新、激烈搏斗后汗水的咸涩、以及马匹皮毛特有的温暖体味！姑娘陶醉地深吸一口气，脸颊飞红。旁边立刻有人起哄：“该我了该我了！系统说我的基因和巴特尔的‘力量爆发阈值’特别配呢！” 巴特尔窘迫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徒劳地挥舞着大手：“别闹！都别闹了！那…那不是我！是机器瞎搞的！”
玉素甫可不会放过这等绝佳的直播素材。他扛着自拍杆，镜头精准地捕捉着巴特尔的窘态和马厩外的热闹场景，唾沫横飞地解说：“家人们！大型纪录片《草原老光棍观察记》正在热播！看看我们金牌搏克手这无处安放的魅力！看看姑娘们这如火的热情！‘量子相亲’，你值得拥有！想体验巴特尔同款虚拟男友的，火箭刷起来！一个火箭解锁‘搏克手心跳模拟’功能！” 直播间瞬间被礼物特效淹没，打赏金额疯狂滚动，玉素甫乐得合不拢嘴：“感谢老铁！感谢榜一大哥！这打赏够咱们挖条新坎儿井（新疆特有的地下灌溉系统）了！”
然而，在这片由数据和荷尔蒙驱动的喧嚣之下，真正的暗流在合作社最安静的技术角落里涌动。
其其格和阿迪力并肩挤在数据中心狭小的隔间里，面前巨大的曲面屏上，瀑布般流动着无数代表DNA序列、生理参数、情感倾向的复杂数据流。他们是“量子相亲”系统的核心维护者，此刻却眉头紧锁。屏幕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段极其隐蔽的异常代码如同幽灵般，在庞大的数据洪流中时隐时现。
“又触发了！” 阿迪力指着屏幕上突然亮起的一个红色标记，指尖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调出后台日志，“看，每次匹配到携带特定‘HLA-DQβ1*06:04’等位基因的样本时，系统就会短暂地绕开主匹配算法，执行一个优先级极高的隐藏子程序！它在干什么？”
其其格凑近屏幕，鼻尖几乎要碰到冰冷的玻璃：“它在…偷偷记录额外信息？不是常规的基因位点…像是在扫描某种…代谢产物的残留标记？” 她调出程序运行路径追踪图，一条条虚拟的线条在屏幕上蔓延、回溯，最终指向一个他们意想不到的物理地址——合作社边缘，那个属于老牧人哈斯额尔敦的、略显破旧的小帐篷。
两人交换了一个惊疑的眼神，悄悄起身，顶着夜色朝那顶帐篷摸去。离得近了，能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电子嗡鸣声和老人时不时的嘟囔。其其格小心翼翼地在厚实的毡壁上找到一条不起眼的缝隙，凑近望去。
帐篷里的景象让两人瞬间屏住了呼吸。昏黄的灯光下，老哈斯额尔敦盘腿坐在地毯上，花白的头颅几乎要埋进一台连接着数根管线的便携式基因检测仪屏幕里。他布满老茧的手指笨拙地在触控屏上戳点着，脚边散乱地堆放着十几个合作社食堂常见的、印着红花的奶茶杯！每个杯子底部都残留着少许浑浊的液体，杯壁上还贴着写有编号的小纸条！
“……必须找到…马奶酒抗体…强阳性反应…不然怎么扛得住冬牧场那刀子风…” 老人念念有词，完全没有察觉帐外的窥视，“…系统说了…这是最优选…牧场得有个好孙女婿…”
真相大白！这位看似古板的老牧人，竟然利用职务之便（他是合作社的元老，有部分系统权限），偷偷收集了不知多少年轻小伙用过的奶茶杯，提取残留唾液进行基因筛查！他固执地认为，只有携带特殊“马奶酒抗体”基因（一种可能对酒精代谢有特定能力的基因标记）的人，才有资格继承他那片世代相传、如今却面临困境的广袤牧场！
“哈斯阿塔！您不能这样！” 阿迪力忍不住掀开帘子冲了进去。
老哈斯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理直气壮的执拗取代：“我咋不能？我找孙女婿，关你们啥事！这牧场…这牧场没个硬实的后生，就得荒了！系统说了…”
“系统没说让您这样滥用数据！” 其其格也跟了进来，看着地上那些奶茶杯，既好气又好笑。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老哈斯手边那台超负荷运转的检测仪突然发出一阵刺耳尖锐的、如同指甲刮过玻璃的警报声！屏幕瞬间变成一片血红，疯狂闪烁！紧接着，整个数据中心的主服务器机柜方向传来沉闷的“嗡——啪！”声，所有屏幕齐刷刷地黑了下去！
“糟了！” 阿迪力脸色煞白，“他偷偷录入的那一百多头母羊的DNA图谱数据…肯定是作为‘环境适应参考’塞进去的…数据量太大，直接把主服务器阵列撑爆了！”
帐篷内外瞬间乱成一团。灯光忽明忽暗，报警器尖啸。就在这混乱的顶峰，一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帐篷顶一个被气流掀开的缝隙中射了出去！是阿尔泰！它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锁定了老哈斯桌上那枚随着服务器宕机而自动弹出来的、存储着核心婚恋数据库和所有基因图谱的加密主控U盘！那U盘在应急灯的微光下，闪烁着幽蓝诱人的光泽。
“拦住它！U盘！” 陈朝阳闻声赶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失声惊呼。
但一切都晚了。阿尔泰的利爪如同最精准的机械臂，轻轻一抄，便将那枚小小的U盘牢牢抓住。它发出一声得意的唳叫，翅膀猛地一振，强大的气流卷起了地上的尘土和几张写满编号的纸条，庞大的身躯已如黑色闪电般冲破蒙古包顶棚临时掀开的通风口，融入了外面浓墨般的夜色之中。
众人冲出蒙古包，只来得及看到阿尔泰矫健的身影在星月微光下，化作一个越来越小的黑点，朝着草原深处那片连绵起伏、如同洪荒巨兽脊背般的悬崖峭壁方向疾飞而去。
“追！” 巴特尔吼声如雷，第一个翻身上马。
马蹄声碎，撕开夜的寂静。一行人策马狂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追回那枚存储着整个草原牧民情感密码和基因秘密的U盘！当他们气喘吁吁、满身尘土地冲到那片名为“鹰愁涧”的悬崖边缘时，看到的景象几乎让他们绝望。
悬崖峭壁如同被巨斧劈开，深不见底。强劲的山风在嶙峋的怪石间呼啸盘旋，发出鬼哭般的呜咽。在对面峭壁中段，一个巨大的、由枯枝和苔藓搭建的巢穴在风中隐约可见。借着朦胧的月光，他们清晰地看到阿尔泰那熟悉的身影正落在巢穴边缘。而更让他们心脏骤停的是，巢穴里并非只有阿尔泰。几只体型稍小、但同样神骏的野雁（可能是某种迁徙途中落单的雁）正亲昵地依偎在阿尔泰身边。阿尔泰低下头，姿态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它将紧抓在爪中的、那枚闪烁着幽蓝光芒的U盘，轻轻地、郑重地放在了一只羽色最为光鲜亮丽的野雁面前，还用喙温柔地梳理了一下那只野雁颈部的羽毛。那姿态，分明是在向心仪的伴侣献上最珍贵的“求偶礼物”！微弱的蓝光从U盘上透出，在漆黑的悬崖峭壁间勾勒出诡异而浪漫的流光。
陈朝阳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岩石上，双手死死揪着自己的头发，看着那巢穴中象征着牧民们无数憧憬与秘密的幽蓝光芒，发出了撕心裂肺、充满绝望的哀嚎：
“不——！阿尔泰！那是…那是整个草原的心啊！是无数人的爱情和未来啊！”
## 量子相亲大会（下）
暴雨，如同天河决堤，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倾泻而下。密集的雨点砸在无垠的草原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溅起一片迷蒙的水雾，将天地晕染成一幅狂放淋漓的水墨长卷。狂风撕扯着草浪，发出凄厉的呼号。在这片混沌的雨幕中，一道身影正不顾一切地朝着鹰愁涧的悬崖方向狂奔。
是陈朝阳。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特制的、鼓鼓囊囊的防水装备袋，里面塞满了攀岩绳、强光手电、便携式信号增强器，还有几块为阿尔泰准备的鲜肉——这是他最后的希望。冰冷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脸上、身上，单薄的雨衣形同虚设，很快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但他全然不顾，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跋涉，心中只有一个燃烧的念头：夺回U盘！夺回那些被阿尔泰当作“定情信物”献出去的、凝聚着草原无数悲欢的数据！
当他踉跄着再次冲到悬崖边缘时，巴特尔、其其格和阿迪力等人也已骑马赶到，个个浑身湿透，面色凝重如铁。对面峭壁上的巨大巢穴在狂暴的雨帘中若隐若现，像一座漂浮在惊涛骇浪中的孤岛。借助阿迪力带来的高倍夜视望远镜，他们看到了更令人心焦的景象：那几只野雁并未因暴雨而离开，反而更加紧密地依偎在巢穴深处。而阿尔泰献上的那枚U盘，并未被随意丢弃，此刻正被几只野雁用喙和爪子笨拙地摆弄着，它们似乎将其视为一种珍贵的、闪烁着奇异光芒的“宝石”或“特殊材料”，试图将其编织进巢穴边缘，加固它们风雨飘摇的家园！U盘接口处泄露的微弱蓝光数据流，在密集的雨线中顽强地透射出来，时而明灭，如同风中残烛，又像一颗在绝望中挣扎跳动的心脏。
“那是牧民们的爱情！是活生生的念想啊！” 巴特尔目眦欲裂，怒吼声几乎盖过了风雨。他猛地甩开身上的湿毡袍，露出精壮的胸膛，手臂肌肉虬结，如同拉满的强弓。他抄起带来的套马索，浸水的牛皮索变得异常沉重，顶端的金属钩在雨中闪着冷光。巴特尔深吸一口气，腰马合一，手臂划出一道充满力量感的弧线，沉重的套索带着呼啸的风声，如同一条出洞的毒蟒，朝着对面峭壁上的巢穴激射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