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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演武石上，我一番关于“情”字的开导之后，清玄观的气氛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却又在平静之下，暗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弟子们依旧勤修不辍，只是在面对我时，眼神中更多了几分敬畏与……刻意的疏离。尤其是柳如烟和秋云，她们似乎都在努力地将那份超越师徒的情感深埋心底，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修行与门派事务之中，仿佛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她们的道心坚定。
对此，我心中既有欣慰，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我知道，这是她们成长过程中必然要经历的阶段，也是我作为师父必须引导她们跨过的门槛。只是，那份曾经如同家人般的亲近与无间的师徒情谊，似乎也因此而隔上了一层薄薄的纱，让我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然而，最让我有些始料未及的，是秋燕的变化。
这个一向活泼跳脱、古灵精怪的小丫头，自从那日之后，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时常拉着我的衣袖撒娇，也不再叽叽喳喳地问我一些天马行空的问题。她变得沉默了许多，每日除了练剑，便是独自一人坐在观星台的角落里，望着远方的云海发呆。那双曾经总是闪烁着狡黠与灵动光芒的大眼睛，此刻却常常蒙着一层淡淡的忧郁，仿佛藏着什么解不开的心事。
她的剑法依旧凌厉，甚至比以前更加刻苦，但剑招之中，却少了几分以往的灵动与洒脱，多了一丝莫名的……萧瑟与决绝。我几次想找她谈谈，她却总是借故避开，或是强颜欢笑，不愿与我深谈。
我知道，这丫头，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却也因此而钻了牛角尖。她那份纯真而热烈的少女情怀，被我一番“师道尊严”、“以道为重”的话语当头一棒，虽然表面上接受了，但内心深处，恐怕是充满了委屈、失落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叛逆。
这让我心中颇为担忧。秋燕性子本就刚烈，又有些认死理，若长期如此压抑，不仅对她的修行不利，更可能因此而滋生心魔，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一夜，月色如水，星光黯淡。我处理完一些正道联盟传来的关于光明教动向的密报，心中略感烦躁，便信步来到后山的竹林之中，想借着这清幽的夜色，平复一下心绪。
刚走进竹林，便听到一阵压抑的、低低的抽泣声从不远处传来。我心中一动，循声望去，只见竹林深处的一块青石旁，一个娇小的身影正蜷缩在那里，双肩微微颤抖，正是秋燕！
她似乎并未察觉到我的到来，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那平日里总是挂着灿烂笑容的小脸，此刻却梨花带雨，写满了委屈与无助。
我心中一疼，正欲上前安慰，却见另一个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秋燕的身后。一袭淡青色的道袍，身姿窈窕，正是柳如烟。
柳如烟走到秋燕身旁，轻轻坐下，从怀中取出一块素色的手帕，递给秋燕，声音轻柔而温和：“燕儿，夜深露重，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哭？”
秋燕听到声音，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看到是柳如烟，眼中的泪水更是如同决了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她扑进柳如烟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将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与压抑都倾泻而出。
“柳……柳姐姐……呜呜呜……我……我心里难受……”秋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沙哑。
柳如烟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如同一个温柔的大姐姐，耐心地等待着她情绪平复。良久，秋燕的哭声才渐渐止住，只是依旧抽噎着，小脸上满是泪痕。
“燕儿，究竟发生何事了？为何如此伤心？可是……师父责罚你了？”柳如烟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关切。
秋燕摇了摇头，哽咽道：“不……不是……师父……师父没有骂我……可是……可是我心里就是难受……柳姐姐，你说……师父是不是……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听到这话，我心中一震。原来这丫头，竟是因此而伤心。
柳如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燕儿，师父待我们恩重如山，他对每一个弟子都是一视同仁，怎会不喜欢你？你莫要胡思乱想。”
“可是……”秋燕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与委屈，“以前……以前师父不是这样的……他会陪我玩，会给我讲故事，会摸我的头……可是现在……现在他对我好冷淡……他是不是觉得我太吵了？太不懂事了？所以……所以才……”
柳如烟轻叹一声，伸出手，轻轻擦去秋燕脸上的泪痕，柔声道：“傻丫头，你想多了。师父并非不喜欢你，只是……他有他的苦衷，也有他的……道。”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那深邃的夜空，声音变得有些悠远：“燕儿，你可知，师父为何要收我们为徒？为何要传我们无上道法？并非是图我们什么，而是希望我们能继承他的衣钵，将隐仙派发扬光大，更能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之中，拥有自保之力，甚至……护佑一方苍生。”
“师父肩上背负的责任，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沉重。光明教的威胁，魔渊的隐患，正道联盟的未来……这些都压在他的心头。他之所以对我们严厉，是希望我们能尽快成长起来，能成为他真正的臂助，而不是……成为他的牵绊。”
柳如烟的话语，如同清泉般，缓缓流入秋燕的心田，也传入了我的耳中。我心中暗自点头，柳如烟这孩子，果然聪慧通透，竟能将我的心思看得如此明白。
秋燕听着柳如烟的话，渐渐停止了抽泣，只是依旧有些迷茫：“可是……可是喜欢一个人，难道也是错吗？师父那么好，那么厉害，像天上的神仙一样……我……我只是想离他近一点，想让他多看看我……这……这也有错吗？”她的声音中带着少女特有的纯真与执拗。
柳如烟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但很快便被她掩饰过去。她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淡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
“燕儿，喜欢一个人，本身并没有错。”她看着秋燕，认真地说道，“师父确实很好，很优秀，值得任何人倾慕。但是，你要明白，师父所追求的道，是超越这凡俗儿女私情的无上大道。他的心中，装着的是整个天下，是芸芸众生。我们作为他的弟子，首先要做的，便是理解他，支持他，而不是……用我们那份渺小的情感，去困扰他，去成为他道途上的阻碍。”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燕儿，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真正与你心意相通、能与你携手红尘的人。但那个人，绝不应该是师父。师徒之情，本就神圣纯粹，若掺杂了男女私情，便会变得不再纯粹，甚至可能……酿成悲剧。你可明白？”
秋燕听着柳如烟的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眼神中的迷茫却依旧没有完全消散。她低下头，小声道：“柳姐姐，我知道你说的都对……可是……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一看到师父，心就跳得好快……我……”
柳如烟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傻丫头，这种事情，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想通的。你也不必过于强求自己。只是，你要学会将这份情感，转化为修行的动力。你越是优秀，越是强大，便越能离师父更近，越能为师父分忧，不是吗？”
她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符箓心得，递给秋燕：“这是我近日整理的一些关于风雷系符箓的感悟，或许对你的剑法能有所助益。你天资聪颖，又得师父真传，若能潜心修行，日后成就定然不凡。到那时，你便会明白，这世间，还有比儿女情长更重要、更值得我们去追求的东西。”
秋燕接过符箓心得，看着柳如烟那双清澈而真诚的眼眸，心中的那份委屈与迷茫似乎也消散了不少。她点了点头，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却多了一丝坚定：“柳姐姐，谢谢你……我……我明白了。我会努力修行的，我不会让师父失望的！”
柳如烟欣慰地笑了笑，道：“这就对了。我们姐妹，当相互扶持，共同进步，日后才能更好地辅佐师父，光大我清玄观。”
她又抬头望了望天色，道：“夜深了，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练剑呢。莫要让师父担心。”
秋燕点了点头，擦干了脸上的泪痕，脸上也渐渐恢复了一丝往日的活泼。她拉着柳如烟的手，道：“柳姐姐，你真好。以后……以后我们就是好姐妹了！有什么心事，我都跟你说！”
柳如烟莞尔一笑，道：“好。”
两人相携着，离开了竹林。
我隐在暗处，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柳如烟这番开解，比我直接出面要好得多。她以同为女子的细腻与智慧，巧妙地化解了秋燕心中的郁结，也为我解决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只是，柳如烟啊柳如烟，你开解得了别人，又何尝能真正开解得了自己呢？你方才那番话，又何尝不是在说给你自己听呢？你眼中那抹一闪而逝的黯然，又岂能逃过我的神识？
我轻叹一声，走出竹林。月光洒在身上，带来一丝清冷，给我有些躁动的心，注入一丝清泉。
看来，这“情”之一字，当真是修行路上最难勘破的关隘之一。无论是弟子，还是我自己，都将在这红尘之中，不断地经受着它的考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