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皮小说【m.xpxs.net】第一时间更新《梦魂天涯》最新章节。
他等我站定,才迈开步子。伞骨再次发出轻微的嘎吱声。雨实在太大了,密集的雨点砸在伞布上,声音沉闷而持续,仿佛要将这小小的庇护所击穿。风裹挟着雨丝,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钻进来,打湿了我的半边肩膀和手臂,带来一阵寒颤。
就在这时,他握着伞柄的手,极其自然地向我的方向倾斜过来。动作幅度不大,却非常坚定。那一片深蓝色的遮蔽,立刻向我这边偏移了大半。冰凉的雨点瞬间从我头顶消失,密集的敲打声也仿佛被隔绝在了外面。
而他自己的半个身子,却完全暴露在了滂沱的大雨之中。
“哎!你……”我下意识地出声,想要阻止他这种自我牺牲的行为。
“没事。”他立刻回答,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稳。他甚至没有侧头看我,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被雨水模糊的路面,小心地避让着人行道上浑浊的水洼。雨水毫无遮挡地冲刷着他裸露在伞外的左肩和手臂,深色夹克的颜色迅速变得更深,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清晰的骨骼轮廓。额前湿透的黑发紧贴着他的鬓角,雨水顺着他线条清晰的下颌线,汇成一股细小的溪流,无声地滴落。
一股强烈的暖流猛地冲上我的眼眶,混合着刚才在办公室里积压的委屈和此刻的震撼,几乎要冲破堤坝。我慌忙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酸涩。
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他握着伞柄的手。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节略粗,肤色是偏深的麦色,带着一种长期从事体力活特有的力量感。此刻,因为用力握着伞柄对抗风雨,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而就在他左手的手背上,靠近腕骨的地方,一道狭长而深刻的疤痕狰狞地盘踞着。那疤痕颜色比周围的皮肤浅一些,微微凸起,像一条丑陋的、扭曲的蜈蚣,一直延伸进他卷起的、同样湿透的夹克袖口深处。
我的心猛地一缩。那疤痕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却依然如此醒目刺眼。是什么样的意外,能留下这样的印记?之前似乎从未留意过……也许是以前他总穿着长袖,或者,是我从未真正注意过他。
鬼使神差地,我几乎没经过思考,手指就朝着那道疤痕的方向抬了抬,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陈默……你这伤……怎么来的?”
握伞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依旧没有侧头看我,目光沉静地望着前方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路灯。雨水顺着他坚毅的下颌线滑落,滴在他湿透的肩头。几秒钟的沉默,只听得见伞布上喧嚣的雨点和风声。
然后,他微微侧过脸,唇角向上牵起一个极淡、极温和的弧度。那笑容很短促,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微澜便迅速隐没在平静的水面之下。
“不小心。”他轻描淡写地吐出三个字,声音被雨声模糊得有些低沉。同时,握着伞柄的手又不动声色地往我这边挪了一点点。那倾斜的蓝色屏障,将我头顶最后一丝可能漏进来的风雨也彻底隔绝了。而他暴露在雨中的左肩,湿意更深,颜色沉重得如同浸透了墨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那三个字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却在我心底激起了巨大的回响。不是答案,更像是一种温柔的拒绝。拒绝探究,拒绝沉重。他把所有的风雨都挡在了自己那一边,只留给我一个轻描淡写的微笑和一片干燥的天地。
雨点密集地敲打着伞面,汇成一片白噪音的海洋。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就这样沉默地走在被雨水淹没的街道上。伞下的空间狭小而安静,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和衣服摩擦的窸窣。他身上的雨水气息混合着旧帆布的味道,还有那一点点干净的皂角香,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安心的氛围。
刚才办公室里的难堪,江屿爽约带来的冰冷失落,还有那些刻薄的闲言碎语,都仿佛被这瓢泼大雨冲刷得淡了、远了。身边这个人,沉默得像一块温润的石头,用他湿透的肩膀和倾斜的伞,在喧嚣冰冷的世界里,为我隔出了一小方笨拙却无比踏实的安稳。
快走到地铁口那段长长的台阶时,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但风依旧裹挟着湿冷的空气钻进衣领。他稳稳地撑着伞,直到我踏上地铁口那干燥、被暖黄灯光笼罩的台阶,才终于将伞收了回去。
“谢谢。”我转过身,再次认真地道谢,声音比刚才稳了许多。
他甩了甩伞上的雨水,水珠四溅。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只有额发湿漉漉地贴着,显出几分难得的柔和。他点点头:“嗯,路上小心。”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耳中。
我看着他转身,重新撑开那把不大的伞,走向另一个方向的公交站牌。雨水很快又模糊了他的背影,深色的夹克融入昏黄的雨幕和来往的车灯流光中,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
第二天早上,踏进办公室,一股混合着香水、咖啡和纸张油墨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昨晚的暴雨仿佛一场梦,只留下窗外格外清亮的天空和楼下湿漉漉的地面。
我刚放下包,还没来得及打开电脑,前台那个笑容甜美的姑娘就抱着一个巨大的、包装异常精美的白色长方形花盒走了过来。
“知知姐,你的!好大一束花哦!”她语气里满是羡慕,把花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我桌角。
纯白的硬质纸盒,系着精致的黑色缎带蝴蝶结。盒盖是透明的,透过盖子,能看到里面满满当当、层层叠叠的深红色玫瑰,每一朵都饱满欲滴,花瓣边缘带着丝绒般的光泽,如同凝固的鲜血,浓烈得几乎要灼伤人眼。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没有预想中的惊喜,反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滞闷。昨晚他爽约时那温和却疏离的声音,那句“非常重要的一位故人”,还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我沉默地解开那个精致的黑色蝴蝶结,掀开盒盖。馥郁到有些霸道的玫瑰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浓烈得几乎让人头晕。花丛中央,果然插着一张小小的白色卡片。
卡片上没有称谓,只有一行手写的、龙飞凤舞的英文:
“My Apologies. Dinner soon. - J”
落款是那个张扬的花体“J”。道歉,承诺晚餐。一如既往的江屿风格,简洁,高效,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掌控感。好像昨晚那个在暴雨中独自等待、狼狈尴尬的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我捏着那张硬挺的卡片,指尖冰凉。目光落在那些开得过分灿烂的玫瑰上,深红的花瓣如同无数只沉默的眼睛,无声地回望着我。一种强烈的、想要逃离这浓郁香气的冲动涌了上来。
我伸手,有些粗暴地将那张卡片抽了出来,想把它塞进抽屉眼不见为净。
就在卡片被抽离花丛的瞬间——
“啪嗒。”
一张小小的、方方正正的拍立得照片,被卡片带了出来,轻飘飘地掉在了我堆满文件资料的桌面上。
照片是即时成像的那种,带着特有的怀旧暖色调和一点点模糊感。画面中央,是一个穿着剪裁极其考究的深灰色高定西装的男人。那西装挺括的线条,低调奢华的质感,绝非普通商场货。他侧身站着,姿态放松而矜贵,一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端着一只细长的香槟杯。
而站在他斜前方半步,正微微侧头与他交谈的人,赫然是我们杂志社那位以严厉挑剔着称的主编,Sarah李!Sarah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谦逊的笑容,身体姿态也流露出明显的尊重和重视。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照片上穿着高定西装的男人……那张侧脸,那挺拔的身形,那专注倾听时微垂的眼睫……
是陈默!
怎么会是他?!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嗡嗡作响。昨晚那个撑着旧伞、浑身湿透、半个肩膀暴露在暴雨中,手背上还带着狰狞疤痕的沉默身影,和照片里这个穿着价值不菲的高定西装、站在主编身边如同掌控一切的年轻男人……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在我脑海里激烈地碰撞、撕裂,完全无法重合!
我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照片翻转过来。
照片的背面,用清晰有力的黑色墨水笔写着一行字,笔迹凌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锋芒,与卡片上那个张扬的“J”如出一辙:
“实习生?”
那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我僵硬地坐在那里,周围同事的谈笑声、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所有的声音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只有那张小小的拍立得照片,在我指尖冰凉一片。
照片里的陈默,穿着那身与昨晚判若云泥的高定西装,侧脸线条在暖色调的相纸上显得清晰而沉稳。主编Sarah李那近乎恭敬的姿态,像一记无声的重锤,敲碎了我所有自以为是的认知。
“实习生?” 那三个嘲讽的字眼,此刻像无数根细针,扎进我的太阳穴,尖锐地刺痛着。昨晚他笨拙地甩开那把旧伞,雨水顺着他额发滴落的画面,和他手背上那道狰狞的伤疤……这一切都变得无比荒谬。
我猛地抬起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向IT支持部所在的角落。那位置在开放办公区最不起眼的边缘,挨着嗡嗡作响的服务器机柜和堆满备用线材的架子。
陈默的工位空着。
那把深蓝色的旧折叠伞,正安静地倚在他那张堆满各种工具、螺丝刀、网线和几本厚厚技术手册的桌子腿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