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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嘉靖三十七年,闽东望海澳的海雾来得比往年早。
阿海蹲在船舷边补渔网,咸涩的风卷着碎浪拍在青石板上。妹妹阿月端着碗热粥从灶房出来,发梢沾着灶膛里的草屑:"阿兄,陈伯说今秋鱼群往南去了,要不明日莫要出远海?"
阿海抬头,见妹妹鬓角的银簪闪了闪——那是他上月在镇里换盐时,用半筐小黄鱼跟货郎换的。"不打紧,"他将最后一扣网结系紧,"前日王记米行许了三斗糙米,咱妹子爱吃新腌的萝卜干,总得凑够换的。"
阿月欲言又止,望着他晒得黝黑的脸,到底没再劝。
是夜,海上起了风。
阿海被雷声惊醒时,船篷外的雨已砸得噼啪响。他摸黑爬起来收晾在甲板上的渔网,忽听得礁石区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像是重物撞在石头上。
"许是哪家的破木盆。"他嘀咕着,却见船头的灯笼被风掀得摇晃,光晕里映出半片银鳞。
阿海凑近一瞧,礁石缝里卡着条尺把长的鲤鱼。寻常鲤鱼鳞色暗红,这条却浑身泛着碎银似的光,尾鳍上还缀着几点朱斑,像有人拿金粉撒过。更奇的是,它明明被礁石划破了背鳍,鲜血混着海水往下淌,却一动不动,只睁着双琉璃似的眼睛望着他。
"作孽哟。"阿海解下腰间的麻绳,轻轻套住鱼身。鲤鱼没有挣扎,反而用头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等他将鱼抱回船舱,雨已经小了。
"阿兄,你救它作甚?"阿月打着伞进来,见他怀里湿淋淋的鱼,"这鱼伤成这样,放回海里也得喂鱼。"
"总归是条命。"阿海找了个陶盆,倒了半盆淡水,"等明日退了潮,送它回深海。"
谁也没料到,这夜的风暴来得这般猛。
次日清晨,阿海被浪声拍醒时,船身已倾斜得厉害。他冲出去一看,锚绳早被扯断,渔船正随着巨浪往礁石区撞去。阿月吓得攥住他的衣袖,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阿兄,快跳!"
"你先跳!"阿海将妹妹推进救生筏,自己却转身往船尾跑——那里还堆着半筐没来得及收的小黄鱼,是给村里孤寡阿婆的。
等他抱着鱼筐冲出来,船已撞上了暗礁。"咔嚓"一声,船身裂开道缝,海水咕嘟咕嘟往里灌。阿海被浪头掀进海里,咸水呛进鼻腔,眼前一片混沌。恍惚间,他摸到块硬邦邦的东西——是那尾银鲤,不知何时竟跟了出来,正用身子推着他的后背。
"走!"他听见个清凌凌的声音,像山涧里的泉。
再睁眼时,阿海正趴在一片金色沙滩上。不远处有几个赶海的老妇,见他浑身湿透,忙围过来:"后生,你这是从哪漂来的?"
阿海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自己竟被冲到了几十里外的横屿岛。更奇的是,那尾银鲤不见了,只在他怀里留下片银鳞,闪着幽微的光。
"许是被海神收去了。"老妇们摇头,"这两年海邪得很,上月张家的船就在这片海域没了,连块木板都没捞着。"
阿海攥紧银鳞,没敢说自己被鱼救了。他搭商船回了望海澳,却听说阿月的救生筏在礁石区被渔民发现,人倒是没事,只是受了惊吓。
"阿兄,我昨日做了个怪梦。"阿月给他端来姜茶,"梦见条银闪闪的鱼,说让我好好吃饭,莫要担心。"
阿海摸摸她的头,没说话。
转眼到了腊月。南海的鱼群又回来了,望海澳的渔船陆续出海。阿海却不肯跟船队走,他想起那夜的银鲤,总觉得有些事没弄明白。
这日清晨,他又划着小舢板去了礁石区。潮水退得厉害,露出大片黑黢黢的礁石。他正蹲在礁石缝里摸蛤蜊,忽听得"哗啦"一声——
是条银鲤跃出水面。
阿海手一抖,蛤蜊撒了一地。那鱼通身银白,尾鳍朱斑比记忆中更艳,正是他救过的那条。它绕着小舢板游了三圈,忽然腾空跃起,在半空划出道银线,然后扎进海水里。
阿海愣了愣,解开船桨跟了上去。
银鲤游得并不快,始终在他船头前方半丈处。它时而潜入水中,留下一串气泡;时而跃出水面,鳞片在阳光下碎成金粉。阿海跟着它绕过三处暗礁,穿过一片海草滩,竟来到了片从未见过的海湾。
湾里的水色泛着青碧,海底的珊瑚像绽放的花。阿海正看得出神,银鲤突然不见了。他慌忙划桨寻找,却见远处有片礁石,礁石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字:"海有灵,莫轻侮。"
"阿海!"
熟悉的呼喊让他猛地回头。只见阿月站在岸边,身后跟着陈伯和七八个渔民。原来阿月见他迟迟不归,便央陈伯带人来寻。
"你这傻子!"阿月扑过来抱住他,"陈伯说这片海湾十年前闹过海难,多少船都喂了鱼,你怎么敢一个人来?"
陈伯走上前,拍了拍阿海的肩:"后生,你可知方才那银鲤是何物?"见阿海摇头,老人叹了口气,"我爷爷的爷爷说过,南海有灵鲤,专护心善之人。当年有位老渔翁救过它,后来他在海上迷了路,正是这鱼引他穿过了'鬼门礁'。"
"鬼门礁?"
"就是你方才过的那片暗礁。"陈伯指着远处翻涌的浪涛,"那里水流最急,礁石最密,十年内溺死的渔民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今日能平安回来......"他顿了顿,"怕是那鱼在报恩。"
当晚,阿海在灶房煮了锅鲜鱼汤。阿月盛了碗递给他,突然指着窗外:"阿兄,你看!"
月光下,海面上浮着道银光。阿海跑出去,见那尾银鲤正绕着渔船游,尾鳍拍打着水面,溅起的水花里泛着细碎的光,像有人把星星揉碎了撒在海里。
"阿兄,它是不是在说谢谢?"阿月歪着头问。
阿海没说话,只是笑着摸出怀里的银鳞。那鳞片在月光下泛着暖光,像块温润的玉。
从那以后,望海澳的渔民变了规矩。他们不再往海里扔烂网、倒剩饭,每年祭海时,总要在海边放一筐活鱼。阿海的船头总系着块红布,布上绣着条银鲤,随着海风轻轻摆动。
"阿海哥,那鱼还会来吗?"小侄女趴在船舷上问。
阿海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轻声道:"会的。只要咱们心里有光,它就会来引路。"
海风掀起他的衣角,远处传来银铃似的脆响。众人抬头,只见海天交界处,一道银白的影子正跃出水面,尾鳍上的朱斑像团跳动的火。
那是银鲤,正替大海,给善良的人,引着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