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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跳跃的光芒，映亮了他的侧脸。
姜毓宁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那是一张依旧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但此刻却被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虚弱所笼罩。苍白的皮肤下，隐隐透着一种玉石般的灰败光泽。然而，让姜毓宁如遭雷击的，不是他的虚弱，而是他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深潭般的幽邃平静，也不是对敌时的冰冷锐利，更不是点拨她琴艺时洞悉一切的清明。
此刻，那双望向她的眼睛里，翻涌着一种姜毓宁从未见过、也完全无法理解的……近乎绝望的悲恸！如同亲眼目睹了世间最珍贵的瑰宝在自己面前轰然碎裂，却又无能为力。那浓烈到化不开的悲伤，几乎要冲破他竭力维持的平静表象，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
这悲恸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姜毓宁的心上！比那凤凰劫灰印的灼痛更加尖锐！更加让她无所适从！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眼神？是因为救她而身受重伤？还是因为……她强行引动凰火所造成的后果？
就在姜毓宁被这目光震得心神剧颤，几乎要窒息的时候，慕先生眼中的悲恸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快得仿佛只是她的错觉。他迅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再抬眼时，那双眸子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只是深处残留着一丝难以抹去的疲惫。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猛地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身体痛苦地佝偻下去，右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再次渗出刺目的鲜红！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岩洞中回荡，撕心裂肺。
姜毓宁的心猛地一沉。她挣扎着想撑起身体，哪怕只是靠近一点，但那撕心裂肺的反噬剧痛让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咳得撕心裂肺，鲜血染红了捂唇的指缝。
他伤得太重了。灵力枯竭，外伤叠加内伤，还有箭创之毒……这一切，都是为了救她这个身负血仇、满心猜忌的亡国公主？
为什么？
疑问如同藤蔓，疯狂缠绕着她的心。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为……什……么……”
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慕先生的咳嗽声渐渐平息，他喘息着，抹去唇角的血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没有立刻回答姜毓宁那微弱的疑问，目光反而越过篝火，投向了岩洞入口处那被藤蔓和巨石遮掩的缝隙。
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外面那片死寂的、如同墨玉般的水湾一角。水面漂浮着几块焦黑的船板残骸，正随着微弱的波澜轻轻起伏。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青黛……老张……他们……
姜毓宁的心瞬间揪紧！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撑起身体望向洞口，想从那片死水中找到一丝生机。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让她再次重重跌回草堆，眼前阵阵发黑，只有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慕先生的目光从洞口收回，落在她因痛苦和焦急而扭曲的脸上。他沉默了片刻，声音嘶哑低沉，如同被砂砾磨过：“漩涡离心之力……将他们……甩向了……另一侧……礁石滩……”他每说几个字，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生死……未知……此地……不宜久留……顾承舟……未死……玄甲军……很快……会……搜到……”
他说得极其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中硬挤出来的。但传递的信息却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姜毓宁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侥幸。
青黛父女生死不明……顾承舟重伤未死……玄甲军随时会找到这绝地！
巨大的危机感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压住喉头的哽咽和眼眶的酸涩。复国的血仇未报，幼弟下落不明，如今连仅有的、施以援手的无辜之人也因她而深陷绝境……这沉重的枷锁，几乎要将她压垮。
心口的凤凰劫灰印，仿佛感应到她剧烈波动的情绪和绝望，又开始隐隐发烫，蠢蠢欲动。
慕先生似乎察觉到了她体内力量的异动，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强撑着身体，挪动了一下位置，更加靠近篝火上那罐翻滚的墨绿色药汁。他拿起一根削尖的树枝，小心地搅动着药汁，苦涩清凉的气息更加浓郁地弥漫开来。
“喝了它。”他将那残破的陶罐从火上取下，放在地上稍微冷却，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能……暂时……压制……反噬……修复……些许……元气……”
姜毓宁看着那罐散发着苦涩气息的药汁，又看向慕先生那苍白如纸、气息奄奄却依旧强撑着为她煎药的身影，心中的那堵冰墙，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是药？还是毒？是利用？还是……一丝她不敢奢望的真心？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翻滚、撕扯。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力量的掌控欲望压倒了猜疑。她艰难地挪动身体，用尽全身力气撑起上半身，颤抖着伸出同样布满灼痕和伤口的手，接过了慕先生递过来的陶罐。
罐壁滚烫。墨绿色的药汁散发着浓烈的苦味和一丝奇异的腥气。她没有犹豫，仰起头，如同饮鸩止渴般，将那苦涩滚烫的液体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
药汁入喉，如同吞下了一团燃烧的炭火！一股霸道无比的灼热洪流瞬间冲入四肢百骸！与她体内那蠢蠢欲动的凰火之力猛烈相撞！剧痛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骨髓！她眼前一黑，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手中的陶罐“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碎裂！
“呃啊——！”她痛苦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抠进身下的干草，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嘶鸣！仿佛有两条狂暴的火龙在她体内疯狂撕咬、搏斗！
慕先生脸色一变，强撑着想要上前，但他自己也已到了极限，身体一晃，险些栽倒。
就在这剧痛几乎要将姜毓宁意识再次撕裂时，那股霸道的药力洪流，终于与她体内失控的凰火之力达到了某种危险的平衡！灼热的剧痛如同退潮般缓缓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带着丝丝清凉的暖流，开始温润着她受损的经脉和脏腑。心口那灼烫的烙印也暂时平息下去，虽然依旧沉重，却不再有那种焚身欲裂的狂暴感。
剧痛过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力量感。仿佛那狂暴的火焰被强行驯服了一丝，虽然依旧危险，却不再是无序的毁灭。
她瘫软在草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破烂的衣衫。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慕先生看到她气息逐渐平稳，紧蹙的眉头才稍稍松开一丝。他靠坐在冰冷的岩壁上，同样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刚才的担忧也耗去了他不少心力。岩洞内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短暂的、压抑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咳咳……”慕先生又是一阵压抑的低咳，身体微微颤抖。这一次，他似乎再也无法支撑，意识开始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侧歪倒，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头微微垂下，湿漉漉的长发遮住了面容。
他昏过去了。
姜毓宁看着他昏迷中依旧紧锁的眉头和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心中那丝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她挣扎着，忍着全身的酸痛，一点点挪动身体，靠近他。她想看看他的伤势，想确认他是否还活着。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冰冷的手腕时——
昏迷中的慕先生，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仿佛在噩梦中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喃喃低语着什么。
姜毓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强忍着剧痛，将耳朵凑近他的唇边。
“……别……别跳……太高……危险……” 极其微弱、破碎的音节，带着一种深埋心底的、孩童般的惶急和无助，断断续续地飘入姜毓宁的耳中。
“琉璃……琉璃灯……碎了……殿下……息怒……” 又是一句梦呓，带着刻骨的恐惧和深深的……自责？
姜毓宁如遭雷击！浑身僵硬地定在那里！
琉璃灯？殿下？息怒？
十年前……上元灯节……御花园……秋千架……那个不知礼数、执意要为她挂上青鸾琉璃宫灯的白衣少年……
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骤然掀起波澜！那个模糊的、被她斥责后黯然离去的少年身影，与眼前这个苍白虚弱、昏迷中依旧被梦魇缠绕的神秘琴师……一点一点，在她惊骇的瞳孔中，缓慢而清晰地……重叠在了一起！
是他！
真的是他！
那个被她斥为“不知礼数”、早已遗忘在岁月尘埃中的少年！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知晓她所有的秘密？又为什么会……拼死救她？
无数个巨大的问号，如同冰锥，狠狠凿进姜毓宁混乱的脑海！岩洞内篝火的光芒，映照着她苍白脸上交织的震惊、茫然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她看着昏迷中依旧深陷噩梦、眉头紧锁的慕先生，仿佛第一次真正看到了这个神秘琴师面具之下，那深藏了十年的、不为人知的……面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