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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赵文清内心惊疑不定,反复权衡之际,侧厅的帘子被轻轻掀起。赵文清的贴身长随快步走了进来,神色凝重,径直走到赵文清身边,附耳低声禀报了几句。陈三隐约只听到“夫人…晕倒…大夫已至…”几个断续的词。
赵文清的脸色瞬间变了。方才管家来报,他只当是寻常急事,此刻听到“晕倒”二字,显然情况比他预想的严重得多。他猛地站起身,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和关切,再也无心审问眼前这谜团重重的卖鱼郎。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目光扫过陈三,又落在茶几上的刀囊和青铜刀上,沉吟片刻,最终沉声道:“先将此人…押入班房,好生看管!没有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此物…”他指了指刀囊和刀,“收归内库,严加保管,不得有失!”
“是!”班头应声。
两个衙役立刻推搡着如蒙大赦(暂时)、又忧心如焚的陈三往外走。陈三听到“班房”二字,心又提了起来,但至少暂时不用挨板子了。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娘…娘的药…麝香…他得出去!他必须出去!
就在他被押出侧厅门槛的瞬间,他猛地回头,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对着赵文清的方向嘶声喊道:“大人!小人…小人知错了!小人愿意…愿意为夫人解难!求大人开恩!小人要回家看我娘啊!大人!”
赵文清正准备匆匆离去的身影微微一顿,但并未回头,只是脚步更快地消失在通往内宅的廊道深处。那句“为夫人解难”似乎触动了他,但也仅仅是触动了一下,并未停下。陈三被衙役粗暴地拖走了,绝望的喊声在森严的县衙回廊里渐渐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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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后宅深处,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压抑的气氛。装饰雅致的卧房内,赵文清坐在床边,握着夫人王氏冰凉的手,脸上满是忧色。王氏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刚刚诊完脉,正在外间开方子。
管家垂手侍立一旁,低声禀报着:“…夫人今日晨起便有些心神不宁,说昨夜…昨夜做了个极不好的梦,梦到…梦到一只黑鸟撞碎了窗棂飞进来…后来听闻前头槐树枯死和那赊刀人的事,更是受了惊吓,一时气急攻心,就…”
赵文清眉头紧锁,看着爱妻毫无血色的脸庞,心如刀绞。王氏嫁给他多年,温婉贤淑,却一直未能诞下子嗣,成了夫妻俩最大的心病。这两年,夫人为求子嗣,四处拜神求佛,心绪本就容易波动。如今这接二连三的诡异之事,加上那噩梦…赵文清叹了口气,轻轻抚平夫人微蹙的眉头。
这时,老大夫拿着药方进来,神色凝重:“县尊,夫人此乃惊悸忧思过度,五内郁结,以致晕厥。老朽已开了安神定志、疏肝解郁的方子。只是…”老大夫顿了顿,斟酌着词句,“夫人这脉象,沉细弦涩,心结深重,非药石所能尽功。这忧思不解,郁结难消,恐…恐于贵体大大不利,更遑论…子嗣之望了。”老大夫的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白:心病太重,药只能治标,若心结不解,别说身体好不了,生孩子更是想都别想。
赵文清的心猛地一沉。子嗣!这几乎是他和夫人最大的痛处和执念。他挥挥手,示意管家送大夫出去并抓药。房间里只剩下他和昏睡的妻子。
窗外,天色阴沉,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赵文清枯坐在床边,握着妻子冰凉的手,内心天人交战。王氏的呼吸微弱而急促,眉心始终无法舒展,似乎在梦中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老大夫的话在他耳边回响:“忧思不解…郁结难消…子嗣之望…”
他想起了被关在班房里的陈三,想起了那棵一夜枯死的妖异老槐,想起了师爷翻出的那本《异闻辑录》…还有陈三被拖走时那句嘶哑的喊叫:“小人愿意为夫人解难!”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荒谬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缠绕上赵文清的心头。这卖鱼郎…若他真有那神鬼莫测之能,连百年古树的生死都能一言而决…那子嗣…子嗣这等凡俗之事,对他来说,是否也…?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觉得疯狂。可看着妻子痛苦憔悴的脸庞,想到那几乎无望的子嗣期盼,一种病急乱投医的冲动,混合着对神秘力量的最后一丝侥幸,开始压倒理智。万一呢?万一这赊刀人的传说,真有那么一丝丝真实的可能?
他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烦躁地踱了几步。最终,他停在门口,对着守在外面的心腹长随,声音低沉而决绝地吩咐:
“去班房,把那个陈三…带到书房来。本官…要单独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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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书房内,烛火摇曳,将陈三佝偻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墙壁上,如同一个惶恐不安的幽灵。他被带进来已有一会儿,赵文清却只是背对着他,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一言不发。这种沉默比任何斥骂都更让陈三煎熬。他垂着头,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抵御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和不安。
终于,赵文清缓缓转过身。烛光映照下,他的脸色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在陈三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深藏的、难以言喻的期盼。
“陈三,”赵文清的声音低沉,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本官夫人之事,你已知晓?”
陈三身体一颤,慌忙点头,喉咙发紧:“听…听管家说了些…夫人…夫人凤体违和…”
“何止是违和!”赵文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焦躁和痛苦,“忧思成疾,药石难愈!根源…根源便在那子嗣之憾上!”他向前逼近一步,烛光在他眼中跳动,那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将陈三点燃,“本官问你!你既是那能断古树生死的赊刀人,可有法子…可有什么箴言…能解我夫人之忧?能…能圆我赵家子嗣之梦?!”
子嗣?!陈三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他本以为县令是要逼问他枯树的事,或者刀囊的来历,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县太爷开口问的,竟然是求子!这…这比让他解释老槐树枯死还要难上一万倍!他一个连女人手都没摸过的穷卖鱼郎,懂什么求子?他连自家老娘都救不了!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像两只大手,死死扼住了陈三的喉咙。他看着赵文清那双充满血丝、饱含急切期盼的眼睛,那目光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拒绝?说不会?那下场是什么?班房?大牢?还是…他不敢想下去。他怀里仿佛又响起了母亲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必须说点什么!必须再赌一次!为了娘的命!
陈三的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不敢看赵文清的眼睛。书房的摆设很雅致,书案、书架、笔洗、砚台…墙角还有一个精致的铜制仙鹤香炉,正袅袅吐出青烟…窗棂外黑沉沉的夜…他脑子里疯狂地转动着,搜刮着一切听来的、关于求子的荒诞说法:送子观音?麒麟送子?吃某种古怪的偏方?不行,这些都不行!太普通了!配不上“赊刀人”的身份!
他的目光最终无意识地落在了书案一角,那里放着一本摊开的书册,旁边搁着一个小小的、黄铜镇纸,镇纸被打磨成一只昂首报晓的公鸡形状,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公鸡…
一个荒诞绝伦、连他自己都觉得无比扯淡、纯粹是急昏了头才冒出来的念头,如同脱缰的野马,完全不受控制地从他干涩的喉咙里冲了出来。声音嘶哑,带着剧烈的颤抖和走调,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待…待府上…公鸡…公鸡下蛋…贵…贵子…自…自临门!”
话一出口,陈三自己都懵了,随即一股灭顶的绝望和冰冷瞬间将他淹没。他恨不得当场咬掉自己的舌头!公鸡下蛋?这比让老槐树枯死还要荒谬一万倍!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戏弄!是找死!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带着哭腔嘶喊:“大人!小人…小人胡言乱语!小人该死!求大人饶命啊!”他浑身抖得如同筛糠,等待着县令暴怒的雷霆之击,甚至想象到了水火棍落在身上的剧痛。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并未降临。
书房里陷入一种死寂般的沉默,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空气仿佛凝固了。
陈三趴在地上,抖得几乎散了架,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时间仿佛停滞了,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不敢抬头,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胸腔的声音,咚咚咚,像要炸开。
许久,久到陈三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才听到头顶上方传来赵文清的声音。那声音极其古怪,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干涩和…一丝极力压抑的、深沉的寒意:
“公…鸡…下…蛋?”
陈三的身体猛地一僵,连抖都不敢抖了。
“好…好一个‘贵子自临门’…”赵文清的声音飘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咀嚼着这荒诞的预言,“陈三啊陈三…本官…倒要看看,你这‘箴言’,是通天彻地之能…还是…自寻死路的鬼话!”
他猛地提高声音,对着门外厉喝:“来人!”
门被推开,两个衙役应声而入。
赵文清看也没看地上抖成一团的陈三,目光森冷地投向门外沉沉的夜色,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把他押回班房!严加看守!没有本官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衙役上前,粗暴地将瘫软的陈三架了起来。
“还有,”赵文清的声音冰冷刺骨,补充道,“传本官的话,立刻去查!查遍府中所有鸡舍!看看有没有…‘特别’的公鸡!若有发现…任何异状,无论何时,即刻来报!不得延误!”
衙役领命,拖着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陈三退了出去。沉重的书房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烛光,也仿佛隔绝了他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完了。彻底完了。陈三被拖行在黑暗的甬道里,心中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绝望。公鸡下蛋?这比枯树还要不可能!赵文清此刻没有发作,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等明日天一亮,发现自己被如此戏弄…等待他的,恐怕就不是班房,而是死牢了。
娘…娘的药…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两行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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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后院角落的班房,潮湿阴冷,弥漫着一股霉味和尿臊气混合的怪味。窄小的窗口透进一丝惨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室内简陋的轮廓:一张破草席,一个散发着馊味的便桶。陈三蜷缩在冰冷的草席上,背靠着粗糙的土墙,浑身冰冷,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自被重新关进来,已经过去了大半夜。外面的世界一片死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梆子响,更衬得这牢笼般的班房阴森可怖。陈三的脑子像一锅烧糊的粥,混乱、滚烫,又带着绝望的冰冷。一会儿是母亲咳喘着呼唤他的样子,一会儿是枯死老槐狰狞的枝桠,一会儿是县令那森寒刺骨的眼神,最后定格在那句如同魔咒般萦绕不去的“公鸡下蛋”上。
“公鸡下蛋…公鸡下蛋…”他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真是鬼迷心窍啊!自己怎么会蠢到说出这种话?这已经不是荒谬,是纯粹的找死!赵文清是何等人物?一县之尊,饱读诗书,怎么可能信这种鬼话?他此刻没有立刻把自己拖出去打板子,恐怕是在琢磨用哪种酷刑更能泄愤吧?
巨大的悔恨和恐惧啃噬着他的心。他想起那个深青色的刀囊,想起乱葬岗冰冷的尸体…这一切的源头,都是那个该死的刀囊!他为什么要去捡?为什么!现在好了,自己深陷囹圄,生死难料,老娘在家…怕是已经…他不敢想下去,痛苦地把头埋进膝盖里,肩膀无声地耸动起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透进的光线似乎更暗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陈三的心也沉到了无底深渊。他几乎能想象到天亮之后,赵文清那冰冷的宣判和衙役们狰狞的面孔。他甚至开始麻木地幻想自己会被如何处置:是乱棍打死?还是枷号示众?或者…流放三千里,死在异乡?
就在他被绝望彻底淹没,意识都有些模糊之际,班房外那死一般的寂静,突然被一阵极其急促、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破!
那脚步声快得像鼓点,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慌乱,伴随着压抑不住、如同见鬼般的粗重喘息,直奔班房而来!
陈三猛地抬起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提到了嗓子眼!他惊恐地望向那扇紧闭的、厚重的木门,身体瞬间绷紧,连呼吸都停滞了。
“哐当!”
一声巨响,班房的木门被从外面猛地撞开!力道之大,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门口,一个身影几乎是以扑进来的姿势闯了进来。是赵文清的心腹长随!他此刻的样子狼狈到了极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额头上全是豆大的冷汗,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的恐惧,仿佛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他身上的衣服沾着草屑和泥土,一只鞋甚至跑掉了,光着一只脚,就那么直勾勾地瞪着蜷缩在角落里的陈三,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要炸开,一时间竟说不出完整的话,只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陈三被他这如同厉鬼索命般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以为县令终于派人来接果自己了。他下意识地往后缩,背脊死死抵住冰冷的墙壁,仿佛想把自己嵌进去,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仙…仙师…”长随终于挤出了声音,那声音嘶哑、扭曲,带着哭腔和一种顶礼膜拜般的战栗,“鸡…鸡…蛋!蛋啊!下…下出来了!”
陈三猛地睁开眼睛,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在绝望中产生了幻觉。
长随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喊出了那句石破天惊、足以让陈三血液凝固的话:
“公鸡!是那只大红冠子的斗鸡!它…它下蛋了!下了一个…带…带血的蛋啊!”
轰——!
陈三的脑子里仿佛有千万道惊雷同时炸响!眼前瞬间一片空白,耳朵里只剩下尖锐的嗡鸣。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僵直,如同被无形的闪电劈中,彻底石化在冰冷的草席上。
带血的…蛋?
那只昂首挺胸、趾高气扬、只会打鸣争斗的大红冠子斗鸡…下蛋了?
他昨天被逼到绝境、随口胡诌、荒谬到连他自己都觉得天打雷劈的“预言”…竟然…竟然又应验了?!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他的尾椎骨,如同毒蛇般急速蹿升,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将他整个人彻底冻结。这一次,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超越了恐惧、深入骨髓、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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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随那声如同见鬼般的嘶喊,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三早已麻木混乱的神经上。他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带血的蛋”这四个字在疯狂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得他浑身冰凉。
“仙师!仙师您醒醒!”长随见陈三如同泥塑木雕,毫无反应,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也顾不得尊卑了,扑上来抓住陈三的胳膊使劲摇晃,“是真的!千真万确!天快亮的时候,喂鸡的哑婆子最先发现的!那只‘火将军’…就…就蹲在平时下蛋的草窝里…窝里…窝里真有个蛋!还…还沾着血丝!小的亲眼所见!老爷…老爷让小的立刻请您过去!快!仙师!求您快些吧!”长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神里充满了对眼前这个“神人”的敬畏和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慌。
陈三被长随连拖带拽地拉出了班房。外面天色依旧是浓稠的墨蓝,启明星孤零零地挂在天边。夜风冰冷,吹在陈三汗湿的额头上,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丝,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和荒谬感。
他被长随几乎是半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县衙迷宫般的回廊,直奔后院深处。一路上,他能感觉到整个县衙都笼罩在一种不同寻常的死寂和压抑之中,偶尔遇到的仆役,个个都脸色煞白,眼神躲闪,看到他如同看到瘟神,远远地就避开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恐慌。
终于,他们来到了后院最偏僻的一处角落,那里有一排低矮的鸡舍。此刻,鸡舍外围了一大圈人,个个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衙役们手持水火棍,如临大敌般将人群隔开。圈子的核心,正是县令赵文清。
赵文清背对着鸡舍入口,负手而立,身形在微曦的晨光中显得有些僵硬。他并未回头,但陈三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压力扑面而来。
长随松开陈三,自己则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地跪倒在赵文清脚边,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老…老爷…仙师…请来了…”
赵文清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陈三的目光瞬间被他手中捧着的东西攫住了!
那是一个鸡蛋。大小、形状与寻常鸡蛋无异。但它的颜色…却是一种极其诡异、令人头皮发麻的暗红色!仿佛是凝固的、半干涸的血!蛋壳表面并不光滑,粘附着几缕湿漉漉、同样暗红的、如同血丝般的东西!在熹微的晨光下,这个蛋散发着一种不祥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
赵文清的脸色,比陈三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难看。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苍白和一种被巨大未知彻底击垮的茫然。他的眼神空洞,死死地盯着手中这个“血蛋”,仿佛灵魂都被吸了进去。他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着,仿佛捧着的不是一枚蛋,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或是一颗随时会炸开的妖物。
当赵文清终于将视线从血蛋上移开,投向陈三时,那目光极其复杂。惊骇、疑虑、探究、深深的忌惮,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绝望的依赖?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干涩嘶哑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
“此物…你…作何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聚光灯,死死聚焦在陈三身上。那目光里有恐惧,有敬畏,有期盼,更有一种将他架上神坛、不容退缩的逼迫。
陈三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他看着县令手中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血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作何解?他能作何解?他连这玩意儿是怎么出现的都不知道!他只想吐!
可他能说不知道吗?他能说这是意外、是巧合吗?看看周围那些人的眼神!看看赵文清那几乎崩溃的神情!此刻他若敢说一句“我不知道”,恐怕立刻就会被当成招来灾祸的妖人,被这些陷入集体恐慌的人生吞活剥!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轰然压在陈三脆弱的神经上。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在疯狂地燃烧、沸腾,无数碎片化的信息在尖叫、碰撞。血蛋…公鸡下蛋…带血…夫人晕倒…子嗣…贵子临门…他昨天胡诌的“预言”…还有那老槐树枯死的诡异应验…
一个极其大胆、完全建立在荒诞现实基础上的、更加荒诞的“解释”,在极度的求生欲催逼下,如同岩浆般从他混乱的思维中喷涌而出!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这解释是否合理,是否经得起推敲,求生的本能就驱使着他,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飘忽诡异、模仿着所谓“高人”玄虚语调的声音,脱口而出:
“血…血染吉兆…破…破而后立…此乃…此乃贵子…冲破…尘世…胎…胎膜…降临…前…前之异象…夫人…夫人之恙…不日…不日即愈…静…静待…佳音…”
结结巴巴地说完这通连他自己都觉得狗屁不通、纯粹是硬着头皮瞎掰的“解释”,陈三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他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死寂。
鸡舍周围陷入了更加深沉的死寂。只有晨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声。时间仿佛凝固了。
陈三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完了,太扯了…肯定穿帮了…
突然,“噗通”一声!
陈三惊愕地抬头看去。
只见赵文清身边那个瘫软在地的长随,此刻竟挣扎着爬起来,朝着陈三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额头撞击青石板的声音清晰可闻!
紧接着,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周围的仆役、衙役,甚至包括那几个手持水火棍的壮汉,都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一个接一个,带着无比的敬畏和惶恐,纷纷朝着陈三的方向跪伏下去!
“仙师慈悲!”
“仙师显灵了!”
“谢仙师指点迷津!”
“保佑夫人!保佑赵家!”
此起彼伏的、带着哭腔和极度虔诚的呼喊声,瞬间打破了死寂,汇聚成一股狂热的洪流,将陈三彻底淹没。他们跪拜着,祈求着,仿佛陈三就是那能沟通天地、执掌生死福祸的神只化身!
陈三彻底懵了。他看着眼前黑压压跪倒一片的人群,看着他们脸上那狂热到扭曲的敬畏,看着赵文清手中那枚在晨光下泛着妖异血色的蛋…一股巨大的、冰冷的荒谬感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凌驾于凡俗之上的虚幻力量感,如同冰与火的洪流,轰然冲垮了他残存的理智堤坝。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跌跌撞撞地从内院方向跑来,脸上带着狂喜,声音尖利地穿透了众人的呼喊:
“老爷!老爷!夫人醒了!夫人醒了!气色…气色好多了!还说…还说有点饿了!”
“轰——!”
人群彻底沸腾了!这消息如同最后一瓢滚油,浇在了狂热的火焰上!
“仙师!活神仙啊!”
“显灵了!真的显灵了!”
“贵子!贵子要来了!”
狂热的呼喊声浪几乎要将小小的鸡舍掀翻。赵文清猛地抬起头,看向陈三的目光里,最后一丝疑虑彻底被一种近乎盲目的、劫后余生般的巨大敬畏和感激所取代!他捧着那枚血蛋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但这一次,却像是捧着无价的珍宝。
陈三站在跪倒的人群中央,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叶孤舟。他看着眼前这疯狂的一幕,听着那震耳欲聋的“仙师”、“活神仙”的呼喊,感受着那无数道几乎要将他灼烧的狂热目光…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腥气的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和鸡毛。陈三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就在这阵风中,一个极其微弱、仿佛幻觉般的声音,若有若无地飘进了他的耳朵:
“赊…刀…收…钱…”
那声音极其飘忽,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和寒意,仿佛直接响在他的颅骨里。
陈三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他猛地扭头四顾!
跪拜的人群依旧狂热,赵文清捧着血蛋的手依旧在抖,仆役们依旧在激动地呼喊…没有任何人表现出异样,仿佛那声音只有他一个人听见。
是幻觉?还是…那个真正的赊刀人…回来了?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从陈三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