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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生的本能和对女儿最后的一线希望,让她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她挣扎着,用冻得僵硬的手臂撑起上半身,朝着山岩上的白狐,用尽肺腑间所有的气息,嘶哑地哭喊出声:
“狐…狐仙…奶奶…救…救救我的孩子…救救妮儿…我…我给您当牛做马…立堂口…供奉香火…求您…开恩啊——!”
最后一声,泣血般凄厉,在寂静的雪谷中回荡。
山岩上的白狐,琥珀色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它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依旧静静地看着雪地里那个为了孩子抛弃尊严、嘶声哀求的女人。良久,它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随即,它轻盈地从岩石上跃下,四爪踏在厚厚的积雪上,竟未留下丝毫痕迹,如同踏雪无痕。它走到李秀芝身边,低下头,用那冰凉的、带着奇异清香的鼻尖,轻轻碰了碰妮儿滚烫的额头。一道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柔和白光,从它鼻尖一闪而逝,没入孩子体内。
紧接着,白狐转身,迈着优雅而从容的步子,朝着野狐岭深处走去。走了几步,它停下来,回头看了李秀芝一眼。那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引意味。
李秀芝瞬间明白了。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咬紧牙关,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抱起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点的女儿,踉踉跄跄,一步一滑,艰难地跟在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后面,消失在野狐岭茫茫的风雪深处。
不知走了多久,翻过一道陡峭的山梁,眼前豁然开朗。一个背风的山坳里,竟藏着一座小小的、几乎与山石融为一体的石头庙。庙极小,仅容三四人转身,门楣上歪歪扭扭刻着三个模糊的古篆字:狐仙祠。
庙内异常干净,没有神像,只在正中的石台上,供奉着一块光滑温润的白色石头,石头上方悬着一幅古旧泛黄的卷轴,上面用朱砂画着一只栩栩如生、姿态优雅的白狐。香炉里积着厚厚的陈年香灰,散发着一种清冷悠远的奇异香气。
白狐走到石台前,轻盈地跃上旁边一块蒲团,盘卧下来,闭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仿佛入定。
李秀芝抱着妮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石地上。她放下孩子,挣扎着从怀里摸出仅有的、贴身藏着的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又哆嗦着在破庙角落找到半截不知何年留下的残香。她颤抖着手,用火折子点燃残香,插进积满香灰的炉中。青烟袅袅升起,带着一股奇异的、令人心神宁静的冷香。
“狐仙…奶奶在上…” 李秀芝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嘶哑却无比虔诚,“信女…李秀芝…今日立誓…供奉香火…立下堂口…只求…只求仙家慈悲…救我苦命的孩儿…信女…愿奉此身…为仙家驱使…绝无二心!”
青烟缭绕,盘旋在那幅白狐古画周围。石台上的白色石头,似乎隐隐散发出一层极淡的温润光晕。盘卧在蒲团上的白狐,眼皮微微动了一下,并未睁开。
李秀芝不敢抬头,只是不停地磕头,额头在粗糙的石面上蹭出血痕也浑然不觉。直到那半截残香燃尽,最后一缕青烟散入虚空。
她抬起头,发现女儿妮儿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石台上的白狐画像,小脸红扑扑的,烧竟然退了!
“妮儿!” 李秀芝狂喜,一把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泪水汹涌而出。这一次,是劫后余生的热泪。
她知道,她的祈求,狐仙听到了。她的堂口,立下了。从今往后,她李秀芝,就是这野狐岭狐仙座下的出马弟子。她这条命,还有女儿的命,是仙家给的。
从此,李秀芝带着女儿妮儿,就在这狐仙祠旁结庐而居。她谨守誓言,每日清扫祠庙,供奉清水鲜花(冬天便用松枝代替),燃起那清冷的异香。她不再怨天尤人,只是沉默地活着,等待仙家的“差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妮儿在狐仙祠的清冷气息中健康成长,小脸红润,眼神灵动,竟比在村里时还要康健几分。李秀芝则变得愈发沉默寡言,眼神却沉淀出一种奇异的宁静。她偶尔会望着野狐岭深处出神,似乎在聆听什么。
终于,在一个大雪封山的深夜,盘卧在蒲团上的白狐第一次睁开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目光落在跪坐在一旁的李秀芝身上。一个清冷、空灵、如同山涧流泉般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山下…柳树屯…有怨魂…滞于井中…寒泉浸骨…不得超脱…引她上来…点化…送行…”
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有清晰的指引。李秀芝心头一凛,立刻恭敬俯首:“弟子…遵命。”
第二天天不亮,李秀芝便背着个小小的藤筐下了山。藤筐里装着几样简单的东西:一束新采的、沾着雪沫的松枝,一捧狐仙祠里干净的香灰,还有一根红绳串着三枚磨得锃亮的乾隆通宝——这是白狐示意她准备的。
柳树屯离野狐岭不算太远。李秀芝循着仙家冥冥中的指引,很快找到了屯子西头那口早已废弃的老井。井口被几块破木板半掩着,覆盖着厚厚的积雪,透着一股阴森的死气。即使是大白天,靠近了也能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李秀芝默默清理开井口的积雪和木板。她点燃松枝,插在井沿的雪地里,青烟带着松脂的清香袅袅升起。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捧香灰,均匀地撒在井口周围。做完这些,她盘膝坐在冰冷的雪地上,闭上双眼,双手将那串着三枚铜钱的红绳紧紧合在掌心,心神沉静,默默沟通着冥冥中那缕清冷的意念。
渐渐地,她感觉掌心的铜钱变得温热起来,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凉意顺着红绳传入她的感知。井口周围撒下的香灰,无风自动,极其轻微地打着旋。井底深处,隐约传来一种细微的、如同女子低泣般的呜咽风声,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幽怨和冰冷。
李秀芝睁开眼,眼神平静无波。她对着幽深的井口,用那清冷空灵、如同狐仙附体般的声音,轻轻吟诵起来,语调奇异,似歌非歌,似咒非咒:
“泉寒骨冷…非汝乡…前尘已了…莫彷徨…一缕松烟…引归路…三枚通宝…渡冥茫…”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寂静的雪地里悠悠回荡。随着她的吟诵,井口那打着旋的香灰旋转得更急了,隐隐显出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轮廓。井底那呜咽的风声渐渐平息,化作一声悠长的、如释重负般的叹息。
李秀芝站起身,对着井口深深一揖。一阵微冷的旋风卷起,带着井口旋转的香灰和那声叹息,打着旋儿升上天空,渐渐消散在冬日澄澈的阳光下。井口那股刺骨的阴寒之气,也随之消散无踪。
她完成了仙家的第一件差事。没有惊天动地,只有无声的度化。回山的路上,她脚步轻快了许多,怀中的铜钱还残留着一丝暖意。
日子在清冷的供奉和偶尔的“差事”中缓缓流淌。妮儿渐渐长大,出落得眉清目秀,性子也随了母亲,沉静温和。李秀芝脸上的沧桑依旧,但眼底深处那份被苦难磨砺出的怨毒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通透的宁静。她成了野狐岭一带小有名气的“李香头”,谁家撞了邪祟、小孩失魂、或是有了难以化解的冤屈,都会翻山越岭来狐仙祠求上一求。她行事低调,只依仙家指引,从不妄言,更不敛财,所求不过是些米面油盐维持生计。
然而,因果如丝,业力缠身。李秀芝身上,还背负着一段血淋淋的过往——赵有田那条命!那并非她本意,却是经她之手,被那黄皮子邪祟借着她的怨煞之气所害!这份业债,如同附骨之蛆,并未因她成为出马弟子而消散,反而在暗中滋长,引动着冥冥中的劫数。
一个闷热的夏夜,雷声在野狐岭上空沉闷地滚动,如同巨兽压抑的低吼。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一丝风都没有。狐仙祠内,长明灯的火焰不安地跳动着,将白狐古画的影子在石壁上拉扯得忽长忽短。
盘卧在蒲团上的白狐,猛地睁开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眼神锐利如电,直射向跪坐在一旁的李秀芝!
李秀芝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她抬起头,正对上白狐凝重无比的目光。
“劫…来了…” 那清冷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肃杀,“…你身负血债…业力引动…雷火焚身之劫…就在今夜子时!”
雷火焚身!
李秀芝的脸色瞬间煞白!她猛地想起了赵有田脖子上那五个青黑的指印!想起了那晚被黄皮子附体时滔天的怨毒和冰冷的杀意!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仙家…奶奶…救我…” 她声音颤抖,带着绝望的哀求。
白狐站起身,蓬松的银白尾巴轻轻扫过石台。它看着李秀芝,琥珀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悲悯:“此劫因你而起…亦需你自身去渡…吾只能…为你暂借一物…护住心脉一线…能否熬过…全看你的造化与…妮儿的福缘…”
话音未落,白狐仰起头,对着虚空,发出一声清越悠长的狐鸣!那声音穿透石庙,在闷雷滚滚的夜空中回荡!
紧接着,它身上那流淌着月华般光泽的银白皮毛,竟无风自动!一缕缕凝练如实质的、散发着清冷光辉的银白毫毛,如同拥有了生命般,从它身体上自行脱落、飘起!在虚空中迅速汇聚、交织,最终化作一件薄如蝉翼、流淌着蒙蒙月华光辉的银白纱衣!
白狐的气息明显萎靡下去,眼神也黯淡了几分。它轻轻一吹,那件月光凝成的纱衣便轻盈地飘落,覆盖在李秀芝身上,瞬间隐没于无形,只在她皮肤表面留下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温润光晕。
“去…山顶…雷池…” 白狐的声音带着疲惫,重新盘卧下去,闭上了眼睛,“…紧守灵台…一念向善…莫忘…妮儿…”
李秀芝含泪叩首,深深看了一眼熟睡在角落草铺上的女儿妮儿,一咬牙,转身冲出了狐仙祠,顶着越来越狂暴的山风,朝着野狐岭最高、最陡峭的那处峰顶狂奔而去!
当她气喘吁吁、手脚并用地攀上那片寸草不生、布满嶙峋黑石的峰顶平台时,子时已到!
轰咔——!!!
一道刺目欲目、扭曲如狂龙的惨白闪电,撕裂了浓墨般的天幕!瞬间将整个峰顶映照得一片死白!狂暴的雷霆之威,如同亿万钧重锤,狠狠砸在李秀芝的天灵盖上!
“啊——!”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只觉得灵魂都要被这雷霆震碎!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炽热业火,猛地从她四肢百骸、从她灵魂最深处爆发出来!瞬间席卷全身!
雷火交加!
惨白的电光在她周身疯狂游走、炸裂!赤红的业火从她七窍、从她每一个毛孔中喷涌而出!她的身体在雷光与火焰中剧烈地扭曲、抽搐!皮肉发出“滋滋”的焦糊声,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焚成灰烬!
巨大的痛苦瞬间淹没了她!比当初撞在灶台上痛百倍!千倍!那是灵魂被撕裂、被灼烧的极致酷刑!她眼前一片血红,无数怨毒的幻象在脑海中翻腾——赵有田凸出的、充满恐惧的眼睛,黄皮子幽绿冰冷的竖瞳,村民们惊恐嫌恶的目光……
“不…我不能死…妮儿…妮儿还在等我…”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于痛苦和怨毒幻象的瞬间,女儿妮儿那张纯真依赖的小脸,猛地在她濒临崩溃的意识中闪现!如同一道清泉,注入滚烫的岩浆!
紧守灵台!一念向善!莫忘妮儿!
仙家的告诫如同惊雷在心底炸响!
“妮儿——!” 李秀芝在雷火焚身的炼狱中,用尽灵魂最后的力量,发出一声泣血的嘶吼!那不是怨恨,不是诅咒,而是源自一个母亲灵魂最深处的、最纯粹的守护与不舍!
就在她这声守护的嘶吼冲口而出的刹那——
嗡!
覆盖在她体表那层几乎看不见的、由白狐本命毫毛所化的蒙蒙月光纱衣,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冷光辉!那光辉并不炽烈,却带着一种涤荡污秽、守护本源的奇异力量!如同月华清辉,温柔而坚定地抵挡着狂暴的雷光,抚慰着焚烧的业火!
同时,她贴身收藏的那三枚乾隆通宝,也变得滚烫无比,一股温厚、承载了人间无数祈愿念力的气息升腾而起,与那清冷的月华交融,共同守护着她心口那一点微弱的、属于“李秀芝”本身的灵光!
雷光依旧狂暴,业火依旧焚烧。但有了那月华纱衣和通宝念力的守护,李秀芝那一点守护女儿的执念,如同狂涛怒海中的一叶扁舟,虽剧烈颠簸,却死死咬住,未被彻底吞没!
她咬紧牙关,牙龈都渗出血来,脑海中只剩下女儿纯真的笑脸,再无其他杂念。任凭雷劈火烧,我自紧守一点心灯不灭!
这场恐怖的雷火之劫,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当最后一道微弱的电光在峰顶消散,最后一丝业火隐入焦黑的岩石缝隙,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峰顶平台上,一片狼藉。坚硬的黑色岩石被雷火灼烧出大片焦黑的痕迹,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臭氧和焦糊味。
李秀芝蜷缩在平台中央,浑身焦黑,衣衫褴褛,露出的皮肤布满可怖的灼伤和水泡,如同被烈火焚烧过的人形焦炭。她的气息微弱到了极点,仿佛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然而,她的胸口,在那层焦黑的皮肉之下,一点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生机,如同寒冬里深埋的种子,还在微弱地搏动着。紧贴心口的位置,那三枚乾隆通宝,已经融化成了一团不规则的金疙瘩,却依旧散发着温热的余温。
野狐岭,狐仙祠内。
盘卧在蒲团上的白狐,缓缓睁开了那双黯淡了许多的琥珀色眼眸。它望向峰顶的方向,眼中流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
角落里,熟睡的妮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小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草铺。
峰顶,第一缕金色的晨曦,刺破云层,温柔地洒落在李秀芝焦黑蜷缩的身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