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异闻

第97章 娜娘(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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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像是天公失手打翻了盛满寒意的玉屑罐子,纷纷扬扬,无休无止。暮色沉沉压下来,将这江南小径旁的竹林,浸染成一幅墨色淋漓、却又被寒气冻得僵硬的画卷。风如鬼魅低泣,在竹叶间穿梭,刮在脸上,是刀割般的锐利。

陆文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没踝的积雪里,肩头那只单薄的青布书箱,此刻沉重得如同压着一座小山。冷,彻骨的冷,早已穿透了那身洗得发白的棉袍,直往骨头缝里钻。他刚刚经历了一场败北——金陵城里的秋闱,他名落孙山。那墨香四溢的考场,同窗们或得意或失意的面孔,考官宣读榜单时那毫无起伏的腔调……此刻都成了这无边风雪中模糊而令人窒息的背景。腹中空空,饥肠辘辘,连带着心也沉甸甸地坠着,几乎要将他拖入这冰冷的泥泞中去。

“呼……呼……”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吸进的空气都带着冰碴,刺得喉咙生疼。视野被风雪搅得混沌一片,只有前方那片黑黢黢的竹林轮廓,在暮色中影影绰绰。他只想快些寻个避风处,哪怕是个破败的山神庙也好,熬过这要命的寒夜。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嘶鸣声,穿透了风雪的呼啸,钻入耳中。那声音凄楚、破碎,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像是被掐住了咽喉的幼兽。

陆文猛地停住脚步,侧耳凝听。声音似乎来自路旁竹林深处,一丛被积雪压弯了腰的矮竹之下。他心头一紧,也顾不得疲惫,拨开湿冷的竹枝,循声探去。

积雪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浸染开来。一条通体莹白如玉的小蛇,正痛苦地扭曲着。它纤细的身体被一根断裂的尖锐竹枝狠狠贯穿,钉在冰冷的泥地上。那刺目的鲜血,正从伤口处汩汩涌出,在白雪上蜿蜒开绝望的图案。小蛇的头颅无力地昂起,挣扎着,每一次扭动都牵动着那致命的伤口,带出更多的血沫。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狭长而妩媚,瞳孔深处竟凝着两泓惊心动魄的碧色,如同初春融雪时最清澈、最深沉的潭水。此刻,这双碧瞳里盛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无助,直直地望向他,仿佛穿越风雪,看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陆文的心像是被那目光狠狠攥了一把。他并非没见过蛇,可这碧绿如春水的眸子,这濒死之际纯粹的哀伤,竟让他瞬间忘却了恐惧和寒冷。这风雪肆虐的荒野,这垂死的生灵,与他此刻落魄的心境,奇异地交织在一起,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悯。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蹲下身,冻得几乎麻木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触碰上那冰冷的蛇身。小蛇猛地一颤,碧绿的眼眸闪过一丝惊惶和本能的抗拒,但似乎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只能发出更微弱的嘶声。陆文屏住呼吸,动作放得更缓,他强忍着竹枝刺入皮肉时那种令人牙酸的触感,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终于将那根夺命的竹枝从小蛇体内缓缓拔了出来。

鲜血再次涌出。陆文迅速撕下自己内衫还算干净的一片衣角,笨拙却尽可能轻柔地按压在蛇身那狰狞的伤口上。他解下腰间那个瘪瘪的、仅剩一点清水的竹筒,小心地冲洗掉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泥泞。又从书箱里摸索出仅存的一点止血草药粉末——那是离家时母亲硬塞给他的,此刻竟派上了意想不到的用场——仔细地敷在伤口上,再用剩余的干净布条小心地缠绕包裹起来。

做完这一切,陆文已是满头虚汗,手指冻得通红僵硬。小蛇虚弱地躺在他掌心,身体冰凉,只有那碧绿的眸子,虚弱地睁开一条缝,定定地望着他,那眼神复杂难辨,似有无尽的哀伤,又仿佛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深邃。

“好了,小东西,”陆文对着掌心那微弱的气息低语,声音被风雪撕扯得有些模糊,“伤得太重,能不能活……就看你的造化了。”他不敢再耽搁,寻了竹林深处一处背风干燥、铺着厚厚枯叶的地方,将小蛇轻轻放了进去,又用枯叶小心地掩盖好,形成一个简陋却相对温暖的庇护所。

“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堆枯叶,碧绿的眼眸似乎在他心中烙下了一个印记。随即,他裹紧单薄的衣衫,咬紧牙关,再次一头扎进了茫茫风雪之中。那绝望的嘶鸣和碧绿的眼波,却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他离去的背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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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又似檐下滴落的水珠,在陆文身上刻下了风霜的印痕。当年落第的挫败,渐渐被生活的重担磨平了棱角。为了糊口,他辗转多地,做过私塾先生,当过账房,如今为一户富商押送一批货物北上。这一日,天公再次不作美,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顶,酝酿着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雨。陆文与两个脚夫紧赶慢赶,终于在如注的雨帘彻底笼罩天地之前,遥遥望见了前方山坳中一片模糊的屋宇轮廓。

“陆先生,看!有地方落脚了!”一个脚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着前方喊道。

近前一看,却是一片荒废的宅邸。高耸的门楼依旧可见昔日的恢宏,朱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朽木的本色,狰狞的裂痕爬满门柱。两只残破的石狮子歪斜在泥泞里,一只没了头颅,另一只眼窝空洞,被雨水冲刷得污浊不堪。沉重的木门半开半掩,在风雨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呻吟,仿佛垂暮老人最后的喘息。

“这……怕是荒废许久了,能住人吗?”另一个脚夫看着门内荒草萋萋、断壁残垣的景象,有些迟疑。

陆文抬头望了望黑沉沉的天空,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风卷着雨腥气和浓重的土腥味扑面而来。“别无选择了,雨太大,山道危险。荒宅虽破,总能挡挡风雨。”他当先一步,推开了那扇沉重沉吟的大门。

门轴转动,带起一股浓烈的霉腐尘埃气息,直冲鼻腔。前院荒草齐腰,雨水积在坑洼处,泛着浑浊的泡沫。正厅的屋顶塌陷了大半,瓦砾朽木堆了一地,雨水顺着破洞哗啦啦地灌入厅堂。几只受惊的乌鸦“嘎”地一声,从残破的梁柱间扑棱棱飞起,融入灰暗的雨幕。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破败的前庭,寻到后院一处厢房。这屋子显然也曾是仆役居所,虽同样破败,门窗歪斜,蛛网密布,但屋顶尚算完整,墙壁也还立着,勉强能遮蔽风雨。屋内空无一物,只有厚厚的尘土和几堆不知名的兽类骸骨散落在角落。

“就这里吧,总比淋成落汤鸡强。”陆文放下行囊,和脚夫一起动手,清理出一块稍显干燥的角落。其中一个脚夫眼尖,竟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小捆还算干燥的柴火,另一个则在窗台下找到半截残烛。这意外的发现让三人精神一振。

很快,一小堆篝火在屋子中央燃了起来。橘黄色的火苗跳跃着,散发出温暖的光和热,驱散着从门窗缝隙里钻进来的阴冷湿气,也稍稍驱散了这荒宅带来的死寂与不安。橘红的火光照亮了残破的四壁和蛛网,投下摇曳而巨大的影子。两个脚夫累极,裹着随身带的油布,靠着墙根,不一会儿便鼾声大作。

陆文却了无睡意。他坐在火堆旁,听着窗外愈发凄厉的风雨声,还有远处隐隐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别的什么呜咽。篝火噼啪作响,火苗舔舐着空气。三年来的奔波劳碌,世态炎凉,如同这荒宅的阴影,悄然爬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摩挲着手指,三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黄昏,掌心那冰凉滑腻的触感,那双碧绿如深潭、盛满痛苦的眼睛,毫无预兆地浮现在眼前。那抹惊心动魄的碧色,如同烙印,在记忆深处从未真正褪去。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轻响,清晰得如同敲在陆文的耳膜上,盖过了风雨和鼾声。

他猛地抬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声音来自那扇歪斜、布满裂缝的破木门。

荒山野岭,暴雨倾盆,这废弃多年的鬼宅……谁会深夜敲门?寒意顺着脊椎倏然爬升,瞬间冻结了方才篝火带来的暖意。两个脚夫的鼾声依旧,对这不速之客的造访毫无所觉。

陆文的手心沁出了冷汗。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扇门。门缝外,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谁?”他哑着嗓子问,声音干涩得厉害。

门外一片死寂。只有风声雨声依旧。

陆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错觉?还是……这荒宅里真有他看不见的东西?他犹豫着,身体绷紧,缓缓站起身,一步步挪向那扇破门。每一步都踩在腐朽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呻吟。

就在他离门还有几步之遥时,那扇破旧不堪、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外面无声地推开了!

一股挟着雨水的阴冷夜风猛地灌入,吹得篝火剧烈摇曳,光影乱舞,墙上那些巨大的影子随之疯狂扭动,如同鬼魅复苏。门口,一个纤细的身影静静伫立在浓稠的黑暗里。

陆文倒吸一口冷气,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那身影向前迈了一步,踏入摇曳不定的火光范围。竟是一位女子。

一身素白衣裙,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柔和的、近似月华的光泽,纤尘不染,与这满屋的破败尘埃格格不入。长发如墨云般披泻,只在鬓边松松挽了一根碧玉簪子。她身姿袅娜,面容在跳动的火光下有些朦胧,却依稀可见其惊人的秀美,眉目如画,肌肤胜雪。最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是那双眼睛——狭长妩媚,眼波流转间,瞳孔深处,赫然是两泓惊心动魄、幽深如古潭的碧绿!

那碧色,纯净、深邃,带着一丝非人间的妖异魅惑,瞬间击中了陆文记忆深处那个风雪黄昏的画面。

是她!那条雪中白蛇!那抹魂牵梦萦的碧绿!

陆文如遭雷击,浑身剧震,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震惊、难以置信、一丝本能的恐惧,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在他心头翻江倒海。

女子唇角微扬,绽开一个清浅却足以令荒屋生辉的笑意。她对着陆文,盈盈下拜,声音如同玉珠滚落冰盘,清泠悦耳,又带着一丝奇异的、令人心头发颤的柔媚:

“恩公,别来无恙?”

陆文喉头滚动,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你是……那条白蛇?”

女子抬起头,碧绿的眼眸清晰地映着跳跃的火光,也映着陆文苍白失措的脸。她笑意更深,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温婉:“恩公当年风雪援手,救我一命。小妖感念于心,不敢或忘。今日恩公路过此间,风雨如晦,特来相报。”她微微一顿,目光扫过地上酣睡的两个脚夫,“此间污秽,恐扰恩公清静。请随我来,自有洁净雅室奉上。”

她的话语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陆文只觉得那碧绿的眸光仿佛有魔力,牵引着他的心神。三年前的救蛇之举,三年后的荒宅重逢,这一切都太过离奇,超出了常理的边界。然而,那碧绿的眼眸是如此的熟悉,那份非人的美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恐惧与好奇交织,理智在警告他危险,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动。

他回头看了看沉睡的脚夫,又看向门外无边的风雨黑暗,最终,目光落回那双摄人心魄的碧瞳上。一股莫名的冲动压倒了一切。

“好。”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应道。

女子展颜一笑,侧身让开。陆文深吸一口气,像是踏入一个未知的梦境,迈出了那扇破败的门槛,紧随那抹素白的身影,融入了门外狂暴的风雨和深沉的黑暗之中。那抹碧绿,如同黑暗中的唯一灯火,指引着他,也蛊惑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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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衣女子脚步轻悄,如同滑行在沾满雨水的青石板上,竟不发出丝毫声响。陆文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冰冷的雨水不断拍打在身上,寒意刺骨,但前方那抹素白的身影,却像一道柔韧的光,破开沉沉的黑暗,让他不由自主地追随。

穿过几道倾颓的月洞门,绕过几处荒草丛生的假山石,眼前豁然开朗。一方小小的院落竟奇迹般保存完好,青砖铺地,回廊环绕,中央一座精致的两层小楼静静矗立在风雨中。小楼飞檐翘角,雕花窗棂紧闭,檐下悬着的两盏素纱灯笼在狂风中剧烈摇晃,透出朦胧昏黄的光晕,如同黑暗海面上两星倔强的渔火,顽强地抵抗着无边风雨。

女子引着陆文踏上回廊,推开小楼底层一扇虚掩的雕花木门。一股温暖干燥、带着淡淡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陆文满身的湿冷和疲惫。

屋内陈设古雅精致,与外间的破败荒凉判若两个世界。地上铺着厚厚的织花绒毯,踩上去柔软无声。靠墙是一张紫檀木雕花大床,挂着素色鲛绡帐幔。临窗一张红木书案,文房四宝俱全,案上一只素白细颈瓷瓶,斜插着几枝含苞的玉兰,幽香正是由此而来。墙角燃着一只小巧的鎏金铜兽暖炉,炭火正旺,散发出融融暖意。

“恩公请坐。”女子引陆文在窗边一张铺着锦垫的圈椅上坐下。她自己则走到暖炉旁的小几前,拿起一只莹润的白玉茶壶,姿态优雅地斟了一杯热茶。茶汤色泽清亮,热气袅袅,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顿时弥漫开来,竟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荒宅简陋,唯有清茶一盏,聊以祛寒,还望恩公莫要嫌弃。”她双手捧着温热的玉杯,款款递到陆文面前。烛光下,她的手指纤细莹白,指甲透着健康的粉色。

陆文接过茶杯,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女子的手背。那触感冰凉滑腻,如同上好的冷玉,却又有一种奇异的柔软。他心头猛地一跳,慌忙垂下眼睑,掩饰自己的失态。茶杯入手温润,茶香清冽,他啜饮一口,暖流自喉间滑下,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连带着紧绷的心神也放松了几分。

“姑娘……不,娜娘,”陆文想起她方才自称,放下茶杯,鼓起勇气直视那双令人心旌摇曳的碧瞳,“当年不过是举手之劳,实在当不起‘恩公’二字,更不敢劳烦姑娘如此……厚待。”他环顾这温暖雅致的房间,与外面狂风暴雨、破败荒宅形成鲜明对比,只觉得一切如同幻梦。

娜娘在他对面的绣墩上坐下,身姿曼妙。烛光在她完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在她碧绿的眸子上覆下小片阴翳。她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天真的妖娆。

“于恩公是举手之劳,于小妖却是再造之恩。”她的声音轻柔低徊,如同春夜里的微风拂过琴弦,“若非恩公善念,三年前那个雪夜,小妖早已魂归幽冥,尸骨无存。此恩此德,形同再造,岂敢言轻?”

她的目光坦然而深邃,碧绿的眸子里清晰地映着陆文的身影,那份专注和诚挚,让陆文心中那点残余的疑虑和不安,如同暖炉旁的薄霜,渐渐消融。他想起当年那双濒死的、同样碧绿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无助与哀伤,再看看眼前这巧笑倩兮、活色生香的人儿,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悄然滋生。

“娜娘……你后来,是如何……”陆文想问她是如何活下来的,又是如何修炼,如何找到这里,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娜娘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轻摇头,玉指竖起,抵在饱满诱人的红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烛光下,那手指莹白如玉,指尖一点粉嫩,带着无声的诱惑。

“恩公,”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耳语般的亲昵和神秘,“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今夜风雨如晦,能于此陋室与恩公重逢,便是天意。何必再提那些伤怀旧事?”

她站起身,莲步轻移,走到陆文身边。一股清冷的、混合着淡淡草木幽香的奇异气息萦绕而来。她微微俯身,从书案上拿起一根银簪,动作轻柔地拨弄了一下烛芯。

跳跃的火焰骤然明亮了几分,将两人的身影清晰地投在身后的粉墙上。陆文正沉浸在她靠近时带来的异样氛围中,目光无意间掠过那面墙上的影子——

他全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冻结!

烛光摇曳,清晰地映出两个影子。一个是他的,坐姿僵硬。而另一个属于娜娘的窈窕身影旁,在靠近她颈项的肩头位置,那柔美的侧影轮廓……竟赫然延伸出一条扭曲的、细长蜿蜒的蛇影!那蛇影的头部微微昂起,正对着他影子脖颈的方向,做出一种无声的缠绕姿态!

陆文的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胸膛!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扭过头,惊骇欲绝地看向身旁真实的娜娘。

娜娘似乎毫无所觉。她正专注地拨弄着烛火,侧脸在暖黄的光晕中显得恬静而美好,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阴影。方才拨弄烛芯的银簪还捏在指间,簪头一点寒芒闪烁。

就在陆文惊魂未定、几乎要失声叫出的瞬间,娜娘恰好转过头来。她似乎察觉了陆文瞬间的僵硬和惨白的脸色,碧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困惑,随即又被温柔的笑意取代。

“恩公?”她关切地轻唤,声音依旧柔媚动人,“可是茶水不合口味?还是这屋子……仍有寒意?”她微微歪头,动作带着一种天真的娇憨。

陆文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喉咙口的惊叫。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回那面墙壁。墙上的影子……依旧是两个清晰的人影。娜娘的影子柔美端庄,肩头平滑,哪里还有半分蛇影的痕迹?

方才……是眼花?是烛火晃动造成的错觉?还是这荒宅鬼魅,自己心神恍惚之下产生的幻视?

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他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美得不似凡人的娜娘,再看看墙上那再正常不过的影子,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这温暖雅致的房间,此刻仿佛变成了一个精心布置的华丽陷阱,而那异香,那碧瞳,便是诱他沉沦的毒药。

他僵硬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得厉害:“没……没什么。茶很好,屋子也很暖和。只是……只是骤然放松,有些倦了。”

娜娘凝视着他,碧绿的眸子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他拙劣的掩饰。片刻,她展颜一笑,如同春花初绽:“恩公一路劳顿,自然倦乏。床铺已备好,请早些安歇吧。小妖就在外间,恩公若有事,唤我即可。”她指了指与内室相连的一扇挂着珠帘的小门。

说罢,她盈盈一礼,身姿如弱柳扶风,转身走向那扇珠帘门。珠帘晃动,发出细碎悦耳的碰撞声,如同情人间的低语。那素白的身影消失在珠帘之后,只留下满室幽香和陆文一颗在恐惧深渊中狂跳不止的心。

他猛地扑到书案前,抓起那面铜镜。昏黄的镜面映出他自己惊惶失措的脸,冷汗涔涔,眼神涣散。他死死盯着镜子,镜中只有他自己,身后是空荡荡的房间。没有蛇影,没有碧瞳。

是幻觉吗?他一遍遍问自己。可那瞬间的冰冷触感,那墙上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缠绕蛇影,却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他颓然跌坐在圈椅中,看着珠帘的方向,听着窗外依旧狂暴的风雨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屋外的冬雨更加刺骨。

这报恩的温柔乡,究竟是福地,还是……蛇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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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窗外风雨已歇,只余檐角滴水的清响。陆文几乎一夜未眠,眼底布满血丝,脑海中反复闪现昨夜墙上的蛇影和娜娘那双深潭般的碧眸。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惊动了珠帘后的“人”。推开虚掩的房门,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涌入,稍稍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荒废的后院在晨光中显露出残破的本相,昨夜那雅致小楼如同一个短暂而诡异的梦。

“陆先生!您可算出来了!”一个脚夫正蹲在回廊下啃着干粮,见他出来,立刻迎上来,脸上带着急切,“您昨夜去哪儿了?我们醒来不见您,差点把这破宅子翻个底朝天!可吓死我们了!”

另一个脚夫也凑过来,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是啊是啊,这鬼地方邪门得很!您没事就好!货要紧,雨停了咱得赶紧上路,天黑前得赶到前面镇子!”

陆文看着两人关切而略带惊恐的脸,昨夜那离奇的经历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勉强笑了笑,含糊道:“昨夜……寻了个避风的地方歇了,让你们担心了。收拾一下,这就走。”

三人匆匆整理行装,离开了这座充满诡谲气息的荒宅。一路无话,陆文沉默地走在前面,心思却早已飞远。那双碧绿的眼睛,那温暖的房间,那惊鸿一瞥的蛇影……如同藤蔓缠绕着他。是妖?是仙?是幻?还是……他的心魔?那“报恩”二字,此刻听来,竟带着森森寒意。

几日后,货物顺利交付。陆文揣着微薄的酬劳,心中那份被荒宅奇遇搅起的波澜却越发汹涌。他辞别了脚夫,并未立刻返乡,反而鬼使神差地绕道,再次回到了那座府城——三年前他落第的地方,也是离那荒宅最近、消息可能最灵通的城镇。

他寻了间便宜的客栈住下,便一头扎进了城里最鱼龙混杂、三教九流聚集的西市。茶馆里人声鼎沸,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讲着才子佳人的老套故事;街边卦摊上,穿着破旧道袍的老者半眯着眼,手指掐算;几个上了年纪、靠在墙根晒太阳的老乞丐,更是他重点关注的对象。陆文耐着性子,不动声色地打听,话题总是若有若无地引向那座山坳中的荒宅,引向那些陈年的、带着诡异色彩的传说。

“老丈,跟您打听个事,”陆文在一个卖草鞋的老汉摊前蹲下,买了双草鞋,状似随意地攀谈,“城西出去几十里,山坳里那片大荒宅子,您可知道?看着以前挺气派的,怎么就败落成那样了?”

老汉接过铜钱,在手里掂了掂,浑浊的眼睛瞥了陆文一眼,压低了嗓子:“后生,打听那鬼地方做甚?晦气得很呐!”

“哦?怎么说?”陆文心头一跳,面上却装作好奇。

“那是林家的老宅!”老汉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百十年前,林家可是咱这府城数一数二的望族!出过举人老爷的!就是那宅子的主人,林翰林天青老爷!”

“林天青?”陆文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是啊!”老汉咂咂嘴,眼神里透出敬畏和一丝恐惧,“林举人学问好,人看着也正派,可谁成想……唉,死得那叫一个蹊跷!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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