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异闻

第89章 四千两(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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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州城西,棺材铺“福荫号”的掌柜赵德坤,正对着算盘珠子发呆。桐油灯昏黄的光,跳动着映在他焦黄浮肿的脸上,也映着账本上那几行刺目的红字。铺子里弥漫着劣质桐油、新刨松木和一种陈年不散的、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这气息他闻了十几年,早已习惯,但此刻,却像无数只冰冷的小手,攥得他心头发慌。

“又亏了……”他喉头滚动,发出干涩的叹息。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冰凉的算盘珠,噼啪作响,敲打着死寂。墙根堆着几口薄皮白茬棺材,那是给穷苦人预备的,刨得粗糙,木料也次,卖不了几个钱。墙角一口刷了黑漆的柏木厚棺,倒是体面,可挂了快一年,主顾嫌贵,至今无人问津。生意凋零,入不敷出,债主们催命符似的条子压在枕头底下,像烙铁一样烫着他。

“师父……”一个同样干瘦、脸色蜡黄的年轻伙计王五,端着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小心翼翼地放在赵德坤面前的柜台上,“您……您喝点吧。”

赵德坤眼皮都没抬,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王五是他前几年收的学徒,老实巴交,手脚还算勤快,就是脑子不太灵光。当初老掌柜咽气前,拉着赵德坤的手,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他:“德坤啊……这铺子交给你了……棺材铺的营生,挣的是死人钱,可挣的也是良心钱!手底下要干净……尤其……尤其是主顾随葬的物件儿,那是死人的念想,活人的托付,一丝一毫也动不得!动了……要遭报应的!记住了……报应啊……”老掌柜的手冰冷僵硬,那“报应”两个字,带着最后一口寒气,喷在赵德坤脸上,让他当时就打了个寒噤。

如今,这“报应”似乎真的要来了。铺子眼看就要断炊,他赵德坤在这永州城,怕是连口薄皮棺材都混不上了。他烦躁地推开那碗米汤,浑浊的汤水晃荡出来,洒在油腻的柜面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骤然响起,打破了铺子里令人窒息的死寂。“砰砰砰!砰砰砰!”声音又重又急,带着一种不祥的蛮横。

王五吓得一哆嗦,看向赵德坤。赵德坤皱紧眉头,心头莫名地一悸。这都入夜了,谁会来拍棺材铺的门?他示意王五去开门。

门闩刚拉开一条缝,一股浓烈的汗味、血腥气和一种说不出的、属于野外亡命徒的凶悍气息就猛地冲了进来。三个彪形大汉挤进铺子,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眼露凶光的刀疤脸,他身后两人也都是一身短打,腰里鼓鼓囊囊,眼神像刀子一样在铺子里扫视。他们抬着一卷用破旧草席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东西,重重地放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草席边缘,渗出大片暗红发黑的污迹,散发着新鲜血液的甜腥和泥土的腐败混合的怪味。

“掌柜的!”刀疤脸声音粗嘎,像砂纸磨铁,“有现成的好货没有?要快!厚实点的!”他目光扫过墙角那口黑漆柏木棺。

赵德坤心头一跳,强自镇定,脸上堆起生意人的干笑:“有有有!您几位爷请看这口柏木的,料子厚实,漆工地道,保您主顾走得体面!”他指了指那口黑棺。

刀疤脸看也不看,不耐烦地一摆手:“少废话!就它了!多少银子?”

“这个……纹银二十两。”赵德坤报了个价,心提到了嗓子眼。

“二十两?你他娘抢钱啊!”刀疤脸身后一个汉子瞪眼骂道。

刀疤脸却哼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粗布袋子,看也不看,哗啦一声丢在柜台上,砸得算盘跳了一下:“拿着!不用找了!再给爷们备几刀上好的纸钱,要快!手脚麻利点!”那袋子口没扎紧,几块沾着泥污、成色极好的银锭子滚落出来,在桐油灯下闪着诱人的、冰冷的光。

赵德坤的眼睛瞬间被那银子黏住了。这分量,这成色……绝不止二十两!他喉咙发干,手指有些发颤,连忙点头哈腰:“哎!哎!马上!王五!快!把纸钱搬出来!最好的那种!”

王五也被那银子晃了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跑到后面库房去搬纸钱。

刀疤脸三人不再理会赵德坤,七手八脚地抬起草席卷,塞进那口黑漆柏木棺里。草席散开一角,露出里面一个穿着破烂绸缎衣服、身材高大的男人尸体。那尸体脸色青黑,双目圆睁,满是血丝,嘴巴也张着,似乎临死前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脖子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皮肉狰狞地翻卷着,血污浸透了衣领。更让赵德坤心惊肉跳的是,那死人僵硬蜷曲的手指上,还死死抠着一个同样沾满血污和污泥的、鼓鼓囊囊的鹿皮小口袋!口袋口被扯开了一线,露出里面黄澄澄的、耀眼的光芒——是金叶子!

赵德坤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呼吸都急促起来。金子!好多金子!

“看什么看!”刀疤脸猛地合上棺材盖,发出沉重的闷响,恶狠狠地瞪了赵德坤一眼,“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懂吗?今晚的事,给老子烂在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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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眼神凶戾如野兽,带着赤裸裸的杀意。赵德坤吓得一哆嗦,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慌忙低下头:“懂!懂!小的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王五抱着几大摞厚厚的纸钱跑出来。刀疤脸一把夺过,胡乱塞给身后两人:“走!”三人不再耽搁,抬起那口装了尸体和金子的沉重棺材,步履沉重地出了铺门,迅速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沉重的脚步声很快远去,只剩下铺门在夜风中吱呀作响。

铺子里死寂一片。桐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新鲜木料和桐油的气息,还有一股亡命徒留下的汗臭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令人作呕。

王五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看着柜台上那个沉甸甸的粗布袋子,又看看空出来的墙角,声音发颤:“师……师父……那……那棺材里……”

“闭嘴!”赵德坤猛地低吼一声,眼神像饿狼一样凶狠地扫过来,死死盯着王五,“刚才那三个是什么人?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阎王!今晚的事,你敢往外吐露半个字,咱们师徒俩,还有你乡下等着你寄钱的老娘,全都得死!死得透透的!明白吗?”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压迫感。

王五被师父从未有过的狰狞表情吓傻了,双腿一软,差点跪下,连连点头,眼泪都快出来了:“明……明白!师父!我……我打死也不说!”

赵德坤这才稍稍缓了口气,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撞碎肋骨。他深吸了几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努力平复着快要炸开的神经。目光,再次死死地锁定了柜台上那个粗布袋子。他伸出颤抖的手,一把抓过袋子,沉甸甸的坠手感让他心头又是一阵狂跳。他解开袋口,哗啦一下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柜台上。

桐油灯昏黄的光线下,一片银光闪烁!全是成色极好的官铸银锭!大的有五十两一锭的马蹄银,小的也有十两、五两的元宝银。银锭上大多沾着泥土和暗褐色的污迹(赵德坤不敢细想那是什么),棱角分明,泛着冰冷诱人的光泽。他颤抖着手,抓起一锭五十两的,入手冰凉沉重,上面清晰地铸着“永州府库”、“足纹五十两”的官印。

他压抑着喉咙里几乎要冲出来的狂喜和恐惧交织的嘶吼,开始手忙脚乱地清点。一锭,两锭,三锭……银子冰冷的触感刺激着他的神经。当最后一锭五两的小元宝被放到一边,赵德坤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四千两!整整四千两雪花官银!像一座冰冷的小山,堆在油腻的柜台上!

巨大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恐惧和理智!四千两!他几辈子也挣不来的巨款!有了这笔钱,什么债务?狗屁!他赵德坤能买下整个城西!能住进高门大院,穿绫罗绸缎,娶几房姨太太!再也不用闻这棺材铺的死人味!不用看债主的脸色!他的人生,从此彻底翻转了!

“哈哈……哈哈哈……”一阵压抑不住、如同夜枭啼哭般的低笑从他喉咙里挤出来,在死寂的铺子里显得格外瘆人。他眼睛赤红,布满血丝,贪婪地抚摸着那些冰冷的银锭,仿佛抚摸着情人温软的肌肤。

“师……师父……”王五看着师父扭曲狂喜的脸,再看看那堆刺眼的银子,心头的不安却越来越重,像一块冰冷的石头不断下沉。他想起了老掌柜临死前的警告,想起了草席里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想起了那死人手里死死抠着的、装满了金叶子的鹿皮袋。他哆嗦着,鼓起最后一丝勇气:“师父……这银子……来路……来路怕是不正啊……还……还有那死人身上的金子……咱们……咱们……”

“金子?!”赵德坤猛地抬起头,眼中贪婪的光芒几乎要化为实质!刚才被四千两官银冲昏了头脑,竟差点忘了这茬!那死人身上,还有一袋金子!他立刻像被蝎子蜇了一样跳起来,扑到那口刚抬走棺材留下的空位墙角,疯狂地在地上摸索着。果然!在墙角一堆散落的刨花木屑里,他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正是那个鹿皮小口袋!沉甸甸的!赵德坤的心再次狂跳起来,比刚才更甚!他颤抖着手解开系绳,往里一看——金灿灿的光芒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全是裁剪整齐、薄如蝉翼的金叶子!一片片叠在一起,足有厚厚一沓!分量怕是不下百两!在桐油灯下,散发着比官银更纯粹、更令人疯狂的富贵光芒!

“金子!是金子!哈哈哈!”赵德坤彻底疯了,他紧紧攥着鹿皮袋,连同柜台上的银锭一起,死死抱在怀里,仿佛拥抱着整个世界。狂喜的浪潮彻底淹没了他,什么报应,什么土匪,什么死人,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有了这些,他就是永州城的人上人!

王五看着师父癫狂的模样,看着那刺眼的金银光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冰冷。他仿佛看到无数双血红的眼睛,在那些沾着泥污和血渍的金银后面,冷冷地盯着他们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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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王五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的恐惧,“这……这是死人的钱……是买命钱啊!咱们……咱们不能拿……会……会遭报应的……老掌柜说过……”

“报应?”赵德坤猛地转过身,脸上狂喜未退,眼神却变得异常凶狠狰狞,像护食的恶狼,“放屁!什么报应!这是老天爷看老子穷够了,赏给老子的!有了这些钱,老子就是报应!谁敢报应老子?啊?”他恶狠狠地盯着王五,“你小子给我听好了!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这些钱,是咱们的!是咱们棺材铺辛苦十几年,省吃俭用攒下的!懂不懂?你要是敢说出去半个字,老子先让你和你那老娘尝尝什么叫报应!”

王五被师父眼中的凶光吓得魂飞魄散,瘫坐在地,面无人色,只剩下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他知道,师父已经被这笔横财彻底吞噬了,再也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虽然刻薄、但还有几分底线的棺材铺掌柜了。眼前这个人,已经被金子银子照亮的贪婪,烧成了一头没有人性的野兽。铺子里浓重的血腥味似乎更浓了,混合着金银冰冷的金属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赵德坤不再理会瘫软在地的王五。他像一头找到宝藏的恶龙,抱着那堆沾着不祥气息的金银,跌跌撞撞地冲进后面他狭窄的卧房。门被他从里面死死锁上。

小小的卧房里只有一床、一柜、一桌。赵德坤将沉重的金银一股脑堆在冰冷的土炕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喘着粗气,眼睛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着绿光,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些银锭和金叶子。冰冷的触感刺激着他的神经,带来一种近乎病态的快感。

然而,狂喜的浪潮稍稍退去,冰冷的现实和恐惧如同附骨之蛆,悄然缠了上来。

官宣!全是带着官府印记的官银!还有那来历不明、沾着血污的金子!这些东西,见不得光!土匪杀的人,谁知道是什么来头?万一是官面上的人呢?万一那三个煞星哪天又想起来,或者走漏了风声呢?这些钱,现在就是一堆烫手的山芋,一堆随时可能把他炸得粉身碎骨的炸药!

冷汗再次浸透了赵德坤的后背。他看着炕上那堆诱人的东西,眼神从贪婪渐渐变得惊惶。不行!不能就这样放着!必须处理掉!尤其是那些官银,上面的印记就是催命符!

怎么处理?熔掉!对!熔掉!把官银熔成无字无印的银饼子,再把金叶子熔成金块!这样,就谁也认不出来了!赵德坤猛地拍了一下大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是棺材铺掌柜,平时修补棺材、打制些小物件,家里备着小炉子和坩埚,正好派上用场!

说干就干!赵德坤如同鬼魅般行动起来。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将那些金银藏进炕洞里,用破布堵好洞口。然后,他蹑手蹑脚地溜到后面的小作坊。作坊里堆着木料和工具,角落有个小泥炉。他搬来木炭,找出那个平时融化铅锡修补棺材的小坩埚,又翻出一把结实的大铁钳。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棺材铺里一片死寂,只有后院小作坊的方向,隐隐透出一点微弱的火光和拉风箱的“呼哧”声。

赵德坤蹲在小小的泥炉旁,炉膛里炭火烧得正旺,映着他扭曲变形的脸,汗水和炭灰混在一起,显得格外狰狞。他死死盯着架在火上的小坩埚,坩埚里,几锭沾着泥土和暗褐色污迹的官银正在高温下慢慢变软、发红,边缘开始熔化成亮白的液体。一股奇异的、混合着金属灼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腥气味弥漫在狭窄的空间里。

“滋滋……”熔化的银子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赵德坤听来,却像是银锭临死前的哀鸣,又像是银子本身发出的、无声的诅咒。他心头一阵烦恶,用力拉动风箱,火苗猛地蹿高,贪婪地舔舐着坩埚。

“熔了你们……熔了你们就干净了……就是老子的了……”他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又像是在对抗心底深处那越来越强烈的不安。老掌柜临死前那双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草席里那具脖子上翻着巨大伤口、死不瞑目的尸体,还有那三个土匪凶神恶煞的眼神……交替在他眼前晃动。

“呼……”他喘了口粗气,用铁钳夹起一锭刚熔去棱角、官印已模糊不清的银锭,狠狠地投入旁边盛满冷水的木桶里。

“嗤啦——!”一声剧烈的爆响!滚烫的银锭遇水,激腾起大团刺鼻的白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小作坊。白气中,赵德坤仿佛看到一张模糊扭曲、充满痛苦的脸一闪而逝!他吓得手一抖,铁钳差点掉进火里,心脏狂跳不止。

“谁?!谁在那儿!”他惊恐地低吼,猛地回头,抄起手边的一根木棍。作坊里空荡荡的,只有跳动的火光将他自己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张牙舞爪。

幻觉……一定是太累了……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看着木桶里那锭已失去官印、变得圆钝丑陋的银块,他眼中重新燃起贪婪的光芒。就是这样!熔掉!都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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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对赵德坤而言,漫长如同在油锅里煎熬。每一次拉动风箱,每一次投入银锭,那“滋滋”的熔化声和“嗤啦”的淬火声,都像锤子敲打在他的神经上。他不敢停歇,像着了魔一样,一块接一块地将那些带着官印的、沾着不祥污迹的银锭投入坩埚,再投入冷水。作坊里弥漫的白气越来越浓,那股奇异的甜腥金属味也越发浓重,几乎令人窒息。

当最后一锭官银在木桶里冷却成一块无名的银疙瘩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赵德坤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浑身被汗水湿透,沾满了炭灰,手指被烫出几个水泡,火辣辣地疼。他看着墙角堆着的那些丑陋的银块和尚未熔炼的金叶子,心头却没有预想中的狂喜,只有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疲惫和一种沉甸甸的、挥之不去的阴冷。仿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已经随着那些熔化的银子,悄然钻进了他的骨头缝里。

他挣扎着爬起来,将那些熔好的银块和金叶子,用破布层层包裹,再塞进一个装过棺材钉的旧木箱里。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像做贼一样,在院子里寻摸了好久,最终选定了灶房后面堆放煤渣的角落。那里潮湿阴暗,平时很少有人过去。他费力地刨开散发着霉味的煤渣,挖了一个深坑,小心翼翼地将那沉重的木箱放了进去,再用煤渣和破砖头仔细掩盖好,最后还撒上一层浮土。

做完这一切,他累得几乎虚脱,但看着那毫无异样的角落,心里终于稍稍安定了一些。钱藏好了,暂时安全了。

他摇摇晃晃地回到前铺。天已大亮,晨光透过门板的缝隙照射进来,驱散了铺子里的部分阴霾,却驱不散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金属熔炼后的残留气息。王五蜷缩在柜台后的角落里,似乎睡着了,但身体还在微微发抖,脸色苍白得吓人。

赵德坤没心思管他。他坐到柜台后,看着空荡荡的铺子,看着墙角那口黑漆棺材留下的空白印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涌上心头。四千两官银,一袋金叶子……真的到手了?真的成了他赵德坤的了?这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却又真实得可怕。

接下来的日子,赵德坤像换了个人。他不再对着账本唉声叹气,腰杆也挺直了些,虽然极力掩饰,但眉宇间那股长期被贫穷压榨的愁苦和卑微,似乎被一种强撑起来的、带着虚张声势的底气所取代。他给王五加了工钱(虽然加得不多),偶尔还买点肉食回来打牙祭。铺子里那口积压的黑漆柏木厚棺,被他低价处理给了另一个棺材铺,换回了几两散碎银子,算是把“窟窿”补上了。债主们再来,他也敢挺着腰板说几句“宽限几日,手头紧”之类的话,不再像以前那样点头哈腰、唯唯诺诺。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那根弦绷得有多紧。他变得异常警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心惊肉跳。夜里更是噩梦连连,不是梦见那三个土匪提着血淋淋的刀回来找他索命,就是梦见那草席里的尸体突然坐起来,用那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脖子上那道伤口汩汩地冒着黑血,嘴巴无声地开合着:“还我银子……还我金子……”每次他都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狂跳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不敢再踏进后院那个小作坊一步,那里残留的熔银气味和那晚的恐怖记忆,像无形的鬼爪扼着他的喉咙。他更不敢去看灶房后面那个藏钱的角落,仿佛只要看一眼,那笔沾满血污的横财就会化作厉鬼扑出来。

王五也变得越发沉默寡言,眼神躲闪,干活时经常出错,有时正刨着木头,会突然像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惊恐地看向门口或墙角,仿佛那里站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他本就蜡黄的脸更加憔悴,眼窝深陷下去,活像个痨病鬼。赵德坤看在眼里,心里也发毛,但只能恶狠狠地骂几句“没出息”、“疑神疑鬼”来掩饰自己的恐惧。

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惊涛骇浪的诡异气氛中一天天过去。赵德坤开始小心翼翼地筹划着如何“洗白”和动用那笔钱。他不敢一下子拿出大笔银子,怕惹人怀疑。他盘算着,等风头过去,就找个借口,说是有个远房亲戚死了,留给他一笔遗产,然后拿着这些钱,远远地离开永州城,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买田置地,过富家翁的日子。

然而,他心底那份不安却越来越重。尤其是当他独处时,总觉得后脖颈凉飕飕的,好像有人在对着他吹气。有时半夜醒来,会听到院子里似乎有极其轻微的脚步声,沙沙……沙沙……像是有人拖着沉重的脚在煤渣堆上走动。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仔细听,那声音又消失了。他安慰自己,是老鼠,是风吹落叶。

这天傍晚,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要下雨。赵德坤刚送走一个来打听薄皮棺材价钱的老汉,正打算关门。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铺子门口猛地停住!紧接着是几个衙役粗暴的呼喝声:“开门!开门!官府查案!”

赵德坤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腿肚子一阵发软,差点瘫倒在地。官府!查案!难道……难道东窗事发了?那三个土匪被抓了?把他供出来了?还是那具尸体的身份查明了?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冷汗刷地一下冒了出来,瞬间湿透了里衣。

他强撑着,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哆哆嗦嗦地拉开了铺门。门外站着四个穿着皂隶公服的衙役,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眼神锐利的班头,腰间挎着刀,一脸的公事公办。

“官……官爷……”赵德坤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请……请问……”

“你就是赵德坤?‘福荫号’掌柜?”班头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像刀子一样。

“是……是小的……”赵德坤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架。

“前些天,大概……嗯,七八天前吧,”班头眯着眼睛,似乎在回忆,“有没有三个行迹可疑的外地汉子,在你这里买过一口棺材?黑漆柏木的。”

轰!赵德坤只觉得脑袋里像是炸开了一个响雷!眼前一阵发黑!来了!果然来了!他喉咙发紧,几乎喘不上气,后背的冷汗像小溪一样往下淌。他张了张嘴,想否认,可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响。

旁边的王五更是吓得面无人色,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嗯?”班头看他这副模样,眼神更加锐利,带着审视和怀疑,“说话!有没有?想清楚了再说!包庇匪类,可是同罪论处!”

“有……有!”赵德坤被那“同罪论处”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有!官爷!是有三个外乡人!那天晚上……天都擦黑了……他们……他们抬着个草席裹着的人……来……来买了那口积压的黑漆柏木棺!给了……给了二十两银子!”他语无伦次,只想赶紧把自己摘干净。

“哦?给了二十两?”班头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倒是大方。那草席里裹的人,你看清了吗?”

“没……没看清!”赵德坤连忙摇头,摇得像拨浪鼓,“草席裹得严实……就……就露了点衣角……像……像是绸子的……他们凶得很,不让看!小的……小的哪敢多看啊!”

“绸子衣角……”班头沉吟着,似乎在印证什么,“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说了什么没有?”

“没……没说去哪!买了棺材,抬上就走了!往……往西边城外去了!别的……别的什么也没说!”赵德坤努力回忆着那晚的细节,只想尽快打发走这些煞星。

班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那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皮肉,看进他心里去。赵德坤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冰天雪地里,浑身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

“嗯。”班头终于收回了目光,对身后衙役挥挥手,“搜!”

几个衙役如狼似虎地冲进铺子,开始翻箱倒柜。踢倒凳子,掀开盖着薄皮棺材的白布,甚至用刀鞘敲打着墙壁和地面。赵德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窒息!他死死盯着通往后院的门帘,生怕他们发现灶房后面的秘密!王五已经吓得瘫软在地,裤裆湿了一片,散发出难闻的骚味。

衙役们搜遍了前铺,又冲进后院。赵德坤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后院。他听到翻动杂物的声音,听到班头在院子里问:“后院都搜过了?有没有可疑的东西?”

“头儿,就些破木头、刨花,还有个烧炭的小炉子,没啥特别的。”一个衙役回道。

“炉子?”班头的声音带着一丝警觉,“做什么用的?”

“回官爷!”赵德坤抢着回答,声音都变了调,“是……是平时修补棺材,熔点铅锡用的!小本买卖,就……就这点活计!”

后院沉默了片刻。赵德坤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他听到班头的声音:“行了,出来吧。”

衙役们回到了前铺。班头扫了一眼被翻得一片狼藉的铺面和瘫软在地、尿了裤子的王五,又看了看面如死灰、冷汗直流的赵德坤,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看来是真没什么。”班头拍了拍腰间的刀鞘,“赵掌柜,记住你今天说的话!那三个是流窜作案的悍匪,劫杀了过路的一个富商,抢了钱财,还杀了人!那富商就是穿着绸缎衣服!官府正在全力缉拿!你要是再见到他们,或者想起什么别的线索,立刻到衙门报告!知情不报,哼,后果你清楚!”

“是!是!小的明白!小的明白!一定报告!一定报告!”赵德坤点头如捣蒜,后背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紧紧贴在身上。

班头又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这才带着衙役,翻身上马,扬长而去。马蹄声渐渐远去,消失在街道尽头。

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赵德坤才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软软地顺着门框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还在疯狂地擂动着胸腔。王五也瘫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铺子里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和王五压抑的呜咽。

“滚……滚后面去洗洗!没用的东西!”赵德坤缓过一口气,对着王五低吼道,声音嘶哑无力,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种更深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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