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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墨汁般的夜色正被东边天际一丝鱼肚白艰难地撕开。陈青禾站在县纪委“砺剑”专案组办公室窗前，指尖残留着菌菇干粗糙微涩的触感，那股混合着泥土和山林气息的味道，像一剂强心针，驱散了盘踞心头的疲惫与迷茫。他眼底的血丝未退，但目光却如淬火的钢钉，死死钉在桌面上那份标记着“高危”的八万元现金提现记录上。
“炸药…” 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在废矿道线索刺激下豁然开朗的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冷的重量，“疤脸强能搞到枪，南山石场日夜开山放炮，他们那炸药库就是暴力的根！查！就从这要命的根子上，把它连根刨出来！”
老严推门进来，带进一股清晨的寒气，他显然也是一夜未眠，眼袋浮肿，但眼神锐利依旧。他扫了一眼陈青禾的状态，没废话：“有方向了？”
“有！”陈青禾转身，语速快而清晰，“那笔八万块，时间点太巧！疤脸强刚拿枪指着我们，李老栓家出事，钱就提出来了。老张头带来的消息，废矿道深夜皮卡，硫磺硝石味儿，深色木箱… 这些都指向一件事：他们在紧急转移或者补充炸药！这笔钱，很可能就是用来买‘响儿’的！账本的路被他们用假记录堵死了，我们就绕开账本，从最要命的地方撕口子——查炸药的来路！”
老严腮帮子咬紧，重重一拍桌子：“好！捅他肺管子！怎么查？”
“两条腿走路！”陈青禾早已在脑中推演过无数遍，“第一，找那些被石场欺负狠了、敢怒不敢言，但心里憋着火的边缘人！特别是可能接触过炸药运输、使用，甚至因为炸药受过伤的工人！还有像李老栓家那样，被逼到绝境的村民！这些人，疤脸强进去了，他们心里的恐惧会松动，只要方法对路，总有人敢吐口！第二，查源头！整个云川，能合法卖炸药的民爆公司就那么几家，疤脸强他们用的炸药，不可能凭空变出来！一定有鬼！”
“行！”老严果断拍板，“你带小刘，主攻外围走访，专找那些‘边缘人’！我去协调公安、安监，摸清县里民爆公司的底，重点查那些有‘前科’、管理混乱的小公司！记住，动作要快，更要稳！打草惊蛇，他们真敢把炸药点了同归于尽！”
晨雾尚未散尽，陈青禾和小刘已经驱车驶离县城，一头扎进南山脚下散落的村庄。石场的阴影笼罩着这片土地，空气中仿佛都飘散着石粉和压抑的气息。他们避开村中主干道，专挑偏僻小路，寻找那些沉默的身影。
在河口乡最靠近废矿道的赵家坳三组，他们找到了吴老蔫。这是个五十多岁的汉子，一条腿瘸着，走路一高一低，脸上刻着石粉侵蚀的沟壑，眼神浑浊，看人时习惯性地缩着脖子。他以前在石场干过爆破辅助工。
“炸…炸药？”吴老蔫蹲在自家低矮的土坯房门口，吧嗒着旱烟，听到这个词，手明显抖了一下，烟灰簌簌落下。他警惕地四下张望，压低声音，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陈…陈干部，莫问了…俺啥也不知道…早就不干了…”
陈青禾没催，也蹲下来，递过去一根烟，声音放得很平缓：“老吴大哥，知道你吃过苦。石场那活儿，不是人干的，尤其跟炸药打交道，稍不留神…”他目光落在吴老蔫那条瘸腿上。
吴老蔫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摸了摸那条伤腿，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楚和怨愤。那年哑炮，崩飞的石头砸断了他的腿，疤脸强只扔给他两千块钱和一句“自己不小心，怨不得别人”，就把他像破麻袋一样踢出了石场。
“疤脸强进去了。”陈青禾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敲在吴老蔫心上，“他拿枪指着我们纪委的人，李老栓家差点被逼死…这些事，县里都知道了。现在，没人能一手遮天了。”
吴老蔫猛地吸了口烟，呛得直咳嗽，烟头在粗糙的手指间捏得死紧。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小刘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终于，他哑着嗓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疤脸强那帮畜生…用的炸药…猛…劲儿大…正规厂子的…没这么冲…味儿也不对…”
“味儿不对？”陈青禾眼神一凝。
“嗯…”吴老蔫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心有余悸的恐惧，“正规的硝铵炸药，味儿冲，但没那么…那么邪乎，带着股子说不出的…腥气？对，有点腥！而且…灰特别大，炸完那烟，呛得人肺管子疼…俺后来听…听人偷偷嘀咕过一嘴，说像是…像是小作坊自己配的土药…”
土药！小作坊！陈青禾和小刘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兴奋。这意味着炸药来源很可能不是正规渠道，而是非法生产或违规销售！风险更大，但突破口也更清晰！
“知道是哪来的吗？”陈青禾追问。
吴老蔫拼命摇头，脸都白了：“真不知道！疤脸强管这个管得死严！运药的车都是半夜来，直接开进最里面的库，卸货的都是他心腹，生人靠近就挨揍！俺…俺就是闻着味儿不对，听人嚼过舌根…”
线索虽模糊，却指明了方向：非正规、小作坊、土药。这大大缩小了排查范围。
告别吴老蔫，他们又走访了几处。在石场下游一个被矿渣污染了水源的小村子，一个放牛的老汉远远看到他们的车，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让放牛娃塞过来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河西…老马…修车…有东西…”
河西乡，老马修车铺！
几乎在同一时间，老严那边的行动也取得了关键进展。公安和安监的联合摸排，迅速锁定了两家有重大嫌疑的民爆销售点。一家是县民爆公司设在河西乡的销售点，负责人马有财，外号“马老抠”，多次因违规销售被警告处罚，管理混乱。另一家是挂靠在邻县一家公司名下的小门市，位置偏僻，负责人身份模糊。
而“河西…老马…修车…”的纸条，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目标！
“河西乡销售点！马有财！”老严在电话里的声音斩钉截铁，“青禾，你那边信息印证了！这个马老抠，修车铺是他小舅子开的，就在销售点隔壁！立刻行动！我协调公安、安监，联合突击检查河西乡销售点！抓他个人赃并获！”
警笛没有拉响，几辆外表普通的民用车辆，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豹，悄无声息地驶入河西乡，精准地停在了挂着“云川县民爆公司河西销售点”牌子的平房大院外。几乎同时，另一组人扑向了隔壁的“老马修车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