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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烟袅娜。
玉盏悬浮在少年端举的指掌上方,澄澈的茶汤倒映着宫殿穹顶高悬的混沌光华,也模糊地扭曲着他微俯面容的沉肃轮廓。温热的香气竭力向上攀爬,试图触及那高处流云的衣袂。
悬在江无羡颅顶上方的那片静默,仿佛凝固了时间。
他低垂着眼帘,视线胶着在青玉地板与自己手背相接的那一线冰冷,呼吸放得极轻,几乎屏住。殿内的寒气顺着衣领悄然爬进,试图冻结臂膀用力维持的平稳。指尖与温热的玉盏外壁接触之处,热度与寒意在微妙的角力。
终于。
一片微不可闻的衣料摩挲声响起,带着流动的凉意。
视线余光里,那覆着雪白广袖的手腕动了。线条清瘦有力,肤质如凝霜冻玉,在朦胧殿光下流转着一种非尘世的柔泽。几根纤长到极致的玉白手指,如同拨开垂帘柳丝般,极其随意、极其自然地探出云锦袖口,在稀薄的茶烟上方拂过。
那动作似乎卷起一丝细微的凉风,将一缕盘旋欲散的茶香轻柔地撩拨开来。
然后,指尖向下。
温润微凉的指腹轻飘飘地碰触到玉盏外壁边缘,与他托在盏底的手指隔着一层清透玉石,仅有微乎其微的物理距离。
一种难以言喻的触感瞬间顺着杯壁、指尖、血液,直冲上江无羡的天灵盖!并非直接的接触,却比真实的触碰更加致命!
他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脊椎!
不是情欲的酥麻,更像是在万丈冰窟边缘,与沉睡亿万年的冰魄寒晶擦肩而过时,灵魂本能的震颤!一股极寒的纯净能量,带着绝对的穿透力和难以抵挡的幽深本质,无视了他那层薄薄的皮肉血脉,如同冰刀剖开清水,瞬间洞察了他皮肤下奔流的血液、激荡的灵力、乃至骨髓深处方才因她一句“来了”而被强行压下的、名为悸动的躁动尘埃!
心跳,在那瞬间停了半拍。
一股猝不及防的热浪蛮横地冲上脸颊,轰地一声,连带着颈侧肌肤都烧灼起来。血液在耳膜里冲撞鼓噪,擂鼓般震得他神魂都在摇晃。他死死咬住牙关,舌尖抵着上颚,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只托着杯盏的手凝固在原处,没有狼狈地撒手。
然而,身体内部翻江倒海般的失控感却如洪水决堤!她指尖流泻出的那种冰冷到极致、澄澈到洞察一切的“意味”,如同无情的神光扫过暗室,将他隐秘角落的心思照得纤毫毕现,无处遁形!羞耻、慌乱,甚至隐隐的……一种被冒犯感混杂着对那无上存在的本能敬畏,在他胸腔里疯狂搅动!
“啪嗒。”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瓷器碰撞脆响。
那杯承载了他所有煎熬的茶盏,被两根玉白纤长的手指轻轻拈起,如同摘取一片偶然落在指尖的雪花般随意自然。
江无羡手臂一轻,那股无形的重压仿佛瞬间消失。他几乎是触电般收回还保持着托举姿势的双手,指尖蜷缩着藏入袖中,指关节因为刚才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他保持着半俯的姿态,头颅垂得更低,试图用浓密的睫毛遮挡住眼中狼狈翻腾的情绪,下颌线条绷得死紧。只有急促起伏的胸膛和颈侧尚未来得及褪尽的薄红,泄露着方才的惊涛骇浪。
玉盏被她随意地握在指间。
殿宇深处冰雾流动的光影变幻着,偶然一缕微光落在盏内清透的茶汤上,又被杯缘完美的弧面折射,在那玉白指端晕开一小圈朦胧浅淡的光斑。
她似乎低垂着浓密的睫羽,目光平静地落在茶汤的表面。
然后。
红唇微启,极其轻微地凑近杯沿。
那动作太过自然流畅,优美得如同画师精心勾勒的线条。唇瓣贴上微温的玉盏边沿,轻啜了一口。
水泽浸染,那双薄唇瞬间染上了一层潋滟的润光,秾艳欲滴,如同雪地里骤然绽开了一瓣红梅,刺目得惊心动魄。
放下杯盏,搁在身侧冰玉榻的平坦处。
她缓缓抬起头。
那冰封万载、深不可测的墨色瞳眸,无声地再次锁定了数步之外,那个依旧维持着僵硬姿势、低垂着头、努力压抑着自己混乱气息的少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再度凝滞。
就在江无羡感觉到连空气都冻结了的死寂中——
一缕极轻、极浅的气流从上方拂过,带着冰雪初融的冷香与一丝……难以形容的、仿佛错觉般的微暖气息?
随即。
“呵……”
一丝轻笑从高处飘落。
极其清浅。
如同春日冰层最薄弱处细微的破裂之音,又如同深谷幽泉滴落最深处寒潭时溅起的一星回响。没有多余的情绪,仅仅只是……一声气息的轻微流动。
江无羡的脊背骤然绷紧!头颅虽还垂着,眼睫却不受控制地倏然抬起,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了过去——
只见那张冰雪雕琢的容颜上,那微抿的红唇边侧,竟悄然向上牵出了一个弧度!
那笑意极淡。
浅得如同水墨画上用淡墨勾勒的一笔远山轮廓,虚幻得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甚至没有动摇她眉眼间冰封千尺的寒潭分毫,只是在那片纯粹的清冷孤绝之中,极其短暂地划过了一道难以捕捉的光痕。像是对某种情境的了然,又似乎含着一丝洞穿了他所有狼狈慌乱的了无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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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昙花一现的、仿佛幻觉般的弧度,比滔天威压更令江无羡心神剧震!
它太短暂,太轻飘,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不是嘲讽,不是奚落,更像是在万仞寒山之巅俯瞰红尘时,偶见一只蝼蚁在脚下慌乱打转所生的、一丝极其浅淡的近乎“无趣”的念头。
他胸腔里那点混杂着羞耻的热意和残余的悸动,被这轻到极致的一瞥,彻底地、冷酷地冻结在原地,然后一寸寸碎裂成齑粉。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深沉、更汹涌的冲击——一种被彻底看透、玩弄于股掌,却又被轻易丢弃的……无力与屈辱感。
他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寒气,试图压下咽喉翻涌的苦涩,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玉榻上那无声俯瞰的身影,收回了那短暂的目光落点。仿佛刚刚的轻笑和一瞥从未发生。她抬起手,极其随意地拂了拂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清冷到毫无情绪波澜的声音,这才如同冰雨,平静地滴落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之中:
“根基尚可。” 四个字,平平无奇。
江无羡的心却像是被冰棱狠狠刺了一下。
“但体内诸气散乱驳杂,神雷之力淤塞筋骨,徒具其形,未凝其神。”
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冰刃刮过骨缝。
她缓缓从玉榻上支起身。
那慵懒的姿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静水流深般的宁定。雪色袍袖拂过冰榻,她赤足落在清冷的青玉地面上,足踝纤细如莲瓣初生,冰肌玉骨,不染尘埃。
“今日无事。”她向前一步,目光并未落向江无羡,而是投向殿宇深处那高悬的、流淌着永恒威压的青黑古剑方向,语气淡漠如同陈述天气,“便以此殿为炉……”
终于,那清冽的视线转向他,深潭般的眼眸平静无波:“……炼你筑基。”
炼!
这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江无羡耳膜上。冰冷,直接,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掌控。不是引导,不是教导,是“炼”!
如同对待一块待冶的生铁!
一股强烈的抵触本能混合着被轻视的屈辱猛地冲上脑际!世家公子的骄傲,昨日引动神雷的锋芒……此刻在这个女子口中,竟只是散乱驳杂、需要“炼化”的杂质?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关节在寂静中发出轻微的爆响,下颚线条绷紧如刀锋,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似想反驳,想抗辩!
然而,所有未及出口的愤懑,在接触到那双深潭般眼眸的瞬间,被冻结了。
那双眼睛太平静了。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没有半分情绪起伏。仿佛不是在看他,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她全然无关、如同拂去尘埃般稀松平常的小事。
所有的热血上涌、所有的不忿,在这绝对平静的俯视下,如同撞上冰山的浪花,瞬间撞得粉碎,沉入刺骨的深渊。
他猛地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才从那几乎失控的情绪边缘将自己拉回,将剧烈起伏的胸膛强压下去,声音艰涩地从紧咬的齿缝里挤出:
“……弟子,明白了。”
一字一顿,像是在咀嚼冰渣。
紫卿月已无声无息地在他身前丈余处立定。依旧是赤足,立于清寒的青玉地面,却仿佛脚下盛开着无形的莲台。她未再多言一句,只是随意地拂了拂另一边的袍袖,动作流畅自然得如同拂去一片枯叶。
随着她袍袖拂过的轨迹,一股磅礴浩瀚却又凝练纯粹到令人窒息的冰寒灵力骤然在她周身凝结!没有耀眼的光芒,没有狂躁的能量涡流,那灵力如同实质化的冰晶寒潮,在她盘膝而坐的瞬间,无声地在她身下勾勒、延展,于冰冷的地面之上,凭空铺就了一张巨大无比、繁复玄奥到了极致的——冰玉道台!
道台纹理复杂,层层堆叠,闪烁着幽邃冰蓝的光泽。无形的道韵无声弥漫开来,瞬间便将周围数十丈范围内的空间凝固!空气中的冰雾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按下了暂停键,停止了一切飘散,只留下最纯粹、最凝练的冰寒道息。
寒气更盛!刺骨砭髓!殿宇深处悬空的青黑古剑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嗡鸣,似乎被这突然凝聚的道韵所引动。
紫卿月已端坐其上。雪色袍袖垂落,覆盖膝头。墨色长发流淌在纯澈的冰玉道台之上。那姿态,庄严肃穆如同参悟亘古玄机的神像。
她眼睑微垂,视线并未看江无羡,只是淡淡落在道台前方,那片属于他的位置:“坐。”
只是一个字,清透冰冷,却带着不可违逆的力量。
江无羡的心脏骤然紧缩!
坐下?坐到那片距离她仅丈余之隔的寒玉道台之上?坐到她那足以让天道神雷都黯然失色的浩瀚灵力所凝结的领域中心?!
昨天那足以将人撕碎又冰封的“流光逆溯”之感,那轻轻一指点在眉心带来的灵魂冻结,还有方才饮茶时那看似随意却洞察一切的目光……所有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寒潮,瞬间将他淹没!
喉咙干涩得如同吞了沙砾。脚步沉重如灌铅。他几乎是本能地抗拒着靠近那冰寒风暴的核心区域。那丈余的距离,此刻仿佛横亘着千山万壑的深渊!
他清楚地记得玉牒中所载的《引气诀》,关于筑基要“守心澄念,抱元归海”,需要绝对的静室,心无杂念……可此刻,面对着那片冰冷道台上仿佛凝固万载时空的身影,他的心神岂止不宁,简直如同狂风暴雨中的怒涛!
然而,那双低垂的、疏冷的眼眸没有挪开。
无形的压力随着那片冰台散发的彻骨寒意,如同冰冷的锁链,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他的脚踝、膝盖,向上蔓延,冻结着他的迟疑和恐惧。
抗拒……或许下一刻便是被更彻底的“炼化”!
他猛地一咬牙,额角青筋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凸起。僵硬的腿如同挣脱了深陷的泥沼,向前迈出。一步,两步……每一步踏下,寒气便顺着脚底向上侵袭一分。离那道台越近,那股浩瀚如渊海的冰寒威压便如同实质的海水般沉重地挤压着他周身的所有空间。
最后一步迈出,踏在那冰玉道台的边缘。
一股难以想象的寒意瞬间顺着脚心直冲天灵盖!同时,一股精纯磅礴至极点的冰寒灵力,带着仿佛源自天地本源的冰冷道息,瞬间汹涌灌入!
“唔!”他闷哼一声,浑身剧颤!毛孔仿佛全部被强行撑开,接纳着这霸道纯粹的力量,血脉在冲击下发出痛苦的呻吟。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眼底迅速泛起压抑不住的血丝,强忍着这如同千万冰针攒刺入体、同时又强行洗刷着他体内驳杂灵力的剧烈痛苦。
他用尽最后一丝清明,努力保持着不让自己狼狈摔倒的姿态,僵硬地在那冰玉道台留出的、属于他的位置上,盘膝坐了下来。
道台冰冷刺骨,寒气顺着尾椎骨直冲脊柱。他坐下的瞬间,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前倾,双臂下意识地撑在道台冰冷的表面,试图稳住身形。
就在此时。
一道清淡似雪的冷香气息,毫无预兆地、骤然浓郁了数倍!如同无形的浪潮扑面而来!
他撑在道台表面的手肘微微一僵,头颅下意识地转向气息来源的方向——
仅丈余之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