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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字——“老东西”——轻飘飘地落下，如同三九寒风卷过枯草。
整个白玉广场彻底冻僵了。
先前还面红耳赤、气势汹汹恨不得当场大打出手的几位主峰长老，此刻的表情堪称精彩纷呈。
紫袍金冠的威严老者脸颊狠狠抽搐了几下，那涨红的颜色如同退潮般迅速消褪，只留下一片僵硬的青白。他嘴唇蠕动着，喉结上下艰难地滚动，似乎想辩驳什么，最终却只是猛地低下头，盯着自己脚前那片龟裂的白玉地面纹路，仿佛那上面突然开出了绝世仙葩，看得无比专注。
枯瘦的八卦袍长老身形晃了晃，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那挺直的腰板瞬间塌陷下去半寸，脸上混合着惊愕、难以言喻的失落和一种近乎本能的畏惧。他半抬着想去抓江无羡袖子的手还僵在半空，此刻五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极其缓慢又极其尴尬地收了回去，藏在了宽大的袍袖里，只剩下袖口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脾气最是暴烈的烈火峰峰主，那张赤红色的脸膛此刻颜色更深了，近乎酱紫。他的胡子眉毛似乎都倒竖得更直了，胸口起伏明显剧烈，周身盘绕如龙的赤炎真元如同被泼了一盆万载玄冰水，嗤嗤作响着迅速黯淡、缩回体内，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猛地吸了口气，发出类似风箱拉扯的声音，眼神躲闪地瞥开，最终定格在远处烈火峰的方向，神情复杂到了极点——愤怒？不甘？更多的是一种被绝对力量按下去的憋屈和……深藏的敬畏。
无一人敢对视云台上下来的那道身影。
无一人敢发出哪怕一丝驳斥的气音。
数万年白玉广场上，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数万弟子屏住呼吸，连眼珠都不敢乱转。他们只看到，平日里在他们眼中宛如神只、呼风唤雨的各峰巨头长老们，在那位雪衣墨发的女子面前，如同面对雷霆的雏鸟，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那是用短短五百年光阴便登临大乘之巅的绝代天骄！是整个青云宗千年不遇的“顿悟”奇才！多少积年老怪苦修千年，蹉跎在化神、洞虚的门槛之外，仰望她那如骄阳般不可直视的成就时，只剩下彻骨的寒意与由衷的敬畏。更何况……她是梦华仙子！是容颜绝代，风华慑人，一剑光寒便倾绝仙域的梦华剑尊！
时间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拉得无限漫长。
终于，那道悬浮在江无羡前方、衣袂依旧无声翻飞的雪色身影，目光淡淡掠过这几个噤若寒蝉的长老，如同掠过路边几块顽石。没有丝毫停留，那清冽的视线落回眼前捏着接引玉符、脊背挺直如剑的少年身上。
她什么也没说，甚至连眼神的示意都无。
只是在她目光落定的刹那，一股冰寒却又沛然莫御的无形力量，轻柔却又无可抗拒地包裹住了依旧处于心神剧震之中的江无羡！
这股力量并非灵力粗暴的抓摄拉扯，而更像置身于一座缓缓移动的冰山核心，被其纯粹的冰寒意志温柔地裹挟。
下一刻，天旋地转！
江无羡甚至来不及惊呼出声，更来不及感受脚下白玉广场的真实触感，眼前整个浩渺的景象便如同投入洪炉的画卷，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猛地向前方极限拉伸、扭曲！
广场！云柱！人山人海！争抢的长老！震怒的天雷！所有色彩、光影、声音……统统被拉成刺眼的光带！整个世界在视野中疯狂地后退、模糊、消失！
只有耳边充斥的，是厉鬼哭嚎般的尖利风啸！那风剧烈到了极致，仿佛要将他的神魂都从皮囊里狠狠剥离、撕碎！仅仅是风压的挤压，就让他感觉五脏六腑像是被巨大的磨盘狠狠碾过，每一根骨头都在承受万吨重压般吱呀作响！脸上的皮肤像是被无数细密的冰针攒刺，痛楚尖锐。胸口更是如同被无形的巨石死死压住，任凭如何努力，也无法吸入一丝新鲜空气！
他甚至无法思考此刻究竟是以什么形态在移动！是平躺？还是倒悬？又或者像一块被随意抛掷的石块？眩晕感和强烈的肉体不适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感官。世家少爷的骄傲与方才硬撼神雷的锋芒，在这完全超出他认知极限、粗暴无比的物理移动面前，碎得荡然无存。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惊惶和渺小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住了他的心脏，扼住了他的喉咙。
窒息！痛苦！失控！
就在江无羡感觉自己快要在这恐怖的速度中被挤压、被风撕碎，神魂即将离体的瞬间——
一道极其细微、如同冰层裂隙蔓延的意念，毫无预兆地贯入了他的识海：
“凝神，闭目。”
这意念冰凉、清晰、直达灵魂深处，带着一种抚平狂涛的无上威严，瞬间压下他所有的惊惶乱念。
几乎是本能地，江无羡猛地紧闭双眼！强忍着翻江倒海般的眩晕感和剧烈的肉体不适，死死守住心头一线清明，努力调动体内刚刚经过神雷淬炼、还处于活跃状态的灵力本能地包裹全身，对抗外部那无处不在的恐怖风压。
也就在他闭眼的刹那，一片绝对澄澈的清凉骤然降临！如同万丈飞瀑顶端倾泻而下的冰泉，精准地、温和地渗透了他被风压灼痛刺激得近乎要烧起来的肌肤，并迅速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层薄得几乎看不见、却又坚韧得不可思议的冰雪护罩！
刺骨的风声瞬间变成了沉闷遥远的呜咽。那要将人挤扁碾碎的恐怖压力骤然一轻！虽然高速带来的身体沉重感依旧存在，但那种濒临破碎的窒息和剥离感消失了！仿佛从灭顶的深海骤然回到了平静的水面下。
他终于能……喘一口气了。
剧烈的心跳如同擂鼓，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江无羡死死闭着眼睛，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贪婪地呼吸着被那冰雪屏障过滤后的冰冷却清透的气息。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贴在里衣上冰凉一片。
恐惧稍退，一种前所未有、难以言喻的感知强行占据了他的意识。
包裹着他身体的这股清寒能量，精纯、内敛、浩如烟海！它是移动的载体，是隔绝死亡的屏障，更是移动本身的力量源泉。在这绝对的速度洪流中，这股能量如同磐石，坚定不移地沿着某个方向碾压前行，撕破虚空！而他，只是附着其上微不足道的一点尘埃。
但这股浩瀚清寒的力量核心……
江无羡紧闭的眼皮下，长长的睫毛如同风中枯蝶般剧烈地颤抖着。隔着那层薄薄的冰灵力屏障，隔着微不足道的距离，他无比清晰地“感知”到了前方——那道雪色身影！
没有回头，没有动作，甚至连衣袂的翻飞都似乎冻结在了这极限的速度之中，只剩下流水般的墨色发丝在身后拉成一道静止的墨线。她只是静静地立于……或者说是被那股沛然巨力托举在前方，如同这毁灭一切的高速风暴的风眼，是绝对的中心，绝对的静止！
没有她周身逸散丝毫的力量波动，没有一丝一毫控制飞行的费力感。她只是存在着，于是前方的空间便为她而洞开，四周的罡风便为她而凝固、避让。她……似乎比光更快，却又仿佛是空间本身在温柔地簇拥着她、迁就着她前行。
五百载！大乘巅峰！
这念头如同闪电划破他混乱的意识。不再是刚才白玉广场上模糊的敬畏符号，而是化作了此时此刻这种碾碎他所有骄傲认知的、无法想象的伟力本身！是速度！是掌控！是……永恒般的宁静！
强烈的眩晕感如潮水般再次试图淹没他，被他强行压下。在极致的痛苦、恐惧与对那伟岸力量震撼的夹缝中，另一种更加复杂汹涌的情绪，如地火般悄然滋生、窜动。
窒息感依旧沉重，心跳声震耳欲聋。紧闭的双眼隔绝了外界一切景物带来的眩晕冲击，只留下纯粹的体感和识海中那道坚如磐石的冰冷意念。
就在江无羡感觉肺部火烧火燎，快要被那高速带来的巨大“静压”再次压垮意志的极限时刻——
笼罩着他的那股沛然清寒力量毫无征兆地骤然一收！
如同疾驰的流星戛然悬停在无垠星海。
砰！
江无羡的身体被这股牵引力量骤然撤去的惯性狠狠甩脱，双腿一软，踉跄一步才勉强站稳！膝盖酸软得如同面条，他不得不用手猛地撑住冰冷光滑的地面，急促地喘着粗气。
清新的、带着某种冷冽淡香的气息钻入鼻腔，如同最上等的仙灵露水，让他几近枯竭的肺部贪婪地扩张收缩。耳畔那灭顶般的风啸消失不见，只余下一种极致的寂静——一种被冰雪覆盖万年的、绝对的静谧。
他喘息着，缓缓抬起头，试图看清周遭环境。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笼罩一切的、凝滞而浓郁的白。那不是云，更像是一种液化的灵气凝固而成的冰雾，散发着淡淡的乳白光晕，氤氲流动，却又奇异地不沾身。冰冷的寒气丝丝缕缕渗透衣物，却没有侵入骨髓的刺疼，反而带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洁净感，冲刷着他灵魂深处残留的眩晕和方才高速带来的混乱印记。
脚下的地面温润光滑，呈现出一种近乎半透明的青玉光泽，触手冰凉如玉。头顶高处，仿佛没有明确的穹顶，只有一片朦胧柔和的光源，如同月华凝聚，穿透重重冰雾洒落下来，将整个空间映照得清冷而梦幻。
偌大的宫殿内部，一眼望不到头，视野所及，唯有冰雾弥漫、空荡寂寥。
冷香的气息愈发清晰，如同冰封雪原上孤傲绽放的冷梅，丝丝缕缕，顽固地钻入他的感知深处。
他强忍着依旧翻腾的气血和阵阵发虚的四肢，支撑着身体站直了些。目光顺着那冷香最浓郁的方向看去——
在他前方几步之外，那引他至此、身着流云雪袍的身影，正背对着他。
墨色的长发如瀑垂落，几乎铺展至腰际。方才在广场上翻飞的衣袂此刻柔顺地贴在身上，更显得身姿挺拔孤绝，如同终年不化的雪峰。
她似乎根本没有留意身后刚刚被“抛掷”进来的狼狈少年，也毫不在意他急促的喘息。只是静立在那片凝滞的冰雾深处，微微仰着头。
江无羡的目光下意识地被牵引，越过那清瘦孤拔的背影线条，顺着她抬起的颌角弧度向上看去——
那高远的宫殿深处，冰雾最浓厚氤氲的核心区域，悬浮着一柄剑。
古朴无华的剑鞘呈现深邃的青黑色，非金非铁，剑柄亦是深色，形态简约到极致，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纹或镶嵌。
然而，当江无羡的目光真正触及到它时，识海深处猛地一震！
“铮——”
一声极细微、极悠长的剑鸣，如同沉睡万古的巨龙被打扰后的第一声鼻息，并非响在耳畔，而是直接回荡在江无羡的灵魂本源深处！
他那体内刚刚平息下去的通明剑骨之力，在听到这声剑鸣的刹那，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轰然沸腾起来！无数道细密却锋锐无匹的剑气感应，如同亿万根无形的金针，要从他全身的骨骼缝隙中爆刺而出！血脉奔涌加速，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甚至能清晰“听到”自己骨骼内部发出细微的、如同琉璃摩擦般的清音！
痛！并非撕裂般的痛苦，而是一种被绝对凌驾的力量强行共鸣、强行引动本源，如同雏鸟面对遮天金鹏的窒息与臣服！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脚下不稳，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急促的呼吸都险些中断，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这柄剑……仅仅是悬浮的气息，仅仅是沉睡中溢出的“道”之真形，就足以碾压、引动他的天品剑骨！仿佛它自身就是一个浩渺无尽、冰冷沉寂的……剑之世界！而他引以为傲的天赋，不过是这世界中一粒微小的尘埃！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股无形的同源道压碾碎心神之际——
“静。”
一道清冽如碎冰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识海中直接响起。
没有多余的话语。就一个字。
如同万载寒冰核心滴落的一滴至纯冰水，瞬间贯穿了他沸腾狂乱的识海！一股凛冽的寒意刹那冻结了他所有不受控的剑骨共鸣，那汹涌爆发的针尖般的剑气如同撞上了无形的玄冰壁垒，硬生生被按回了骨骼深处，只余下细微的嗡鸣颤栗。那股几乎冲破喉咙的血气也被强行压下，呼吸竟平复了几分。
江无羡猛地睁大眼睛，大口喘息着，死死盯住前方那依旧背对着他的身影。是她！是这道意念隔空强行镇压了他失控的天赋本源！
女子缓缓放下了仰起的头。青玉地板上传来一丝微不可查的冰晶碎裂声——是她足尖落地时带起的细微响动。
她终于转过身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