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天法地之永夜之殇

番外篇 人鱼悲歌(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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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刺骨的冰冷,缠绕着叶婉鱼,像无数条深海毒蛇,钻进她薄薄的衣衫,啃噬着每一寸肌肤。咸腥的风卷着浓重的铁锈味,狠狠抽打在她脸上。那不是海风该有的味道。那是血的味道,是她族人的血。

她蜷缩在一丛嶙峋、湿滑的黑色礁石缝隙深处,嶙峋的石棱硌得她生疼。巨大的恐惧像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她的喉咙,每一次试图吸气,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身体深处那微弱、温暖的鲛珠光华,是她此刻唯一的慰藉,也是唯一的光源,在黑暗的礁石间幽幽明灭,映照着她苍白脸上蜿蜒的泪痕——那泪珠滚落,尚未坠地,便在冰冷的海风中凝结成细小的珍珠,叮叮咚咚滚入脚下汹涌的墨色海水中。

远处,鲛绡城的方向。那里曾是她永恒的家园,是海底升起的水晶宫阙,是鲛绡织就的华美梦境。此刻,那里只剩下冲天而起的火光,将半片阴沉的天幕染成狰狞的橘红。那火光贪婪地舔舐着天空,映照着海面上漂浮的、被染成暗红色的碎冰,以及……一些更小的、形态模糊的漂浮物。悲鸣、嘶喊、兵刃碰撞的刺耳锐响,被狂暴的海风撕扯着,断断续续地送过来,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像烧红的刀子,狠狠剜进她的心脏。

“阿娘……”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更浓重的血腥味,才将那一声几欲冲口而出的哀泣强行压了回去。泪水决堤般涌出,瞬间又在脸上冻成冰冷的珠串。她记得母亲最后将她狠狠推进这乱石堆时,那双总是盛满温柔海波的眼眸里,只剩下刻骨的绝望和疯狂的催促:“婉鱼!走!活下去!别回头!”

她不敢回头。身后是炼狱,是族人的血正在被烈焰蒸发成腥咸的雾气。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濒死的呛咳声,夹杂着沉重的扑腾水响,从礁石另一侧传来,异常突兀地刺破了这片被血腥和毁灭笼罩的死寂。

叶婉鱼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幼兽,整个身体瞬间绷紧,鲛珠的光芒也随之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冰冷的石缝中探出一点点头颅,目光穿过嶙峋怪石的间隙,投向声音来源的海面。

一个身影正在离岸边不远处的冰冷浪涛里沉浮挣扎。墨色的海水冰冷刺骨,每一次浪头打来,都将他狠狠压下,又在他呛咳着奋力挣扎时,勉强托起一点点。他身上原本质地不凡的月白锦袍早已被海水浸透,撕扯得破破烂烂,沾满了污秽的泥沙和……暗红的血渍。他的一条手臂软软地垂着,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显然已经折断。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冻得发青,唯有那双眼睛,即使在如此狼狈的境地,依旧透着一股锐利的、不甘的光芒。那眼神,像极了受伤后犹自龇牙的孤狼。

一个人类。一个修士。叶婉鱼的心骤然沉到冰冷的深渊。是屠戮她家园的刽子手之一!仇恨的毒火瞬间燎原,烧得她指尖都在颤抖。她几乎要立刻缩回礁石深处,让这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吞噬。

“嗬……嗬……”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那人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的动作明显弱了下去。一个稍大的浪头无情地卷过,将他整个人狠狠按入水下。海面上只留下几串绝望的气泡,还有他挣扎时甩出的一小截……染血的、眼熟的蓝色剑穗。

叶婉鱼的瞳孔猛地收缩。那剑穗的编织手法,那熟悉的靛蓝海蚕丝,她绝不会认错!是她偷偷潜入人类集市,用自己凝结的珍珠换来的丝线,又花了整整三个夜晚,笨拙地模仿着人类样式编织而成,在鲛绡城陷落前那个月色温柔的夜晚,悄悄塞进了一个名叫林渊的少年修士的怀里。那个曾对着她的鲛绡赞叹不已、笑容如暖阳般耀眼的少年,那个在潮汐崖边,笨拙地试图用术法帮她寻找罕见月见贝的少年……

怎么会是他?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她混乱的思绪,带着一种荒谬绝伦的刺痛。看着那海面上即将消失的气泡,看着那截在墨浪中沉浮的、象征着她最初萌动心事的蓝色剑穗,身体里某种东西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

她像一尾被惊动的银鱼,猛地从礁石缝隙中窜出。冰冷的海水瞬间包裹了她,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激灵。流线型的身体本能地破开波浪,速度远比任何人类游泳更快。她潜到那沉浮挣扎的身影下方,用尽全身力气托住他的腰背,奋力将他推向最近的一块稍显平缓的礁石。

林渊的身体沉重得像块礁石,冰冷,僵硬。叶婉鱼纤细的手臂几乎要被这重量压断。她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抠进礁石粗糙的缝隙里,一点一点,用肩膀顶,用腰腹的力量拱,终于将他沉重的、湿透的身躯艰难地推上了那块冰冷的岩石。做完这一切,她自己也几乎虚脱,趴在礁石边缘剧烈地喘息,冰冷的海水不断冲刷着她的身体。

她抬头,对上了林渊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激,只有冰冷的、审视的、如同打量一件物品般的锐利光芒。那光芒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叶婉鱼的心底。他认出了她,也看到了她颈项间因用力而微微闪耀的、流光溢彩的鲛绡纹理。

林渊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着礁石:“……鲛人?”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近乎冷酷的了然。

叶婉鱼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那眼神,那语气,彻底撕碎了她心中残存的那一点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不再是潮汐崖边那个带着阳光气息的少年。他是修士,是入侵者,是毁灭她家园的帮凶!她猛地后退,如同受惊的鱼,想要重新没入深不见底、此刻却显得格外安全的冰冷海水。

然而,已经太迟了。

林渊那只还能活动的手,快如闪电般探出。那动作与他此刻重伤的狼狈状态截然不符,带着修士特有的狠厉和精准。一道微弱的、几乎透明的符文在他指尖一闪而逝。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攫住了叶婉鱼,仿佛无数条冰冷的锁链缠上她的四肢百骸,将她牢牢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她的鲛绡光芒应激性地骤然亮起,试图抵抗,却在那股冰冷的力量压制下迅速黯淡。

“你……”叶婉鱼惊怒交加,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颤抖。

林渊没有再看她,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冰冷的礁石上,艰难地从怀中摸出一枚布满裂纹、光泽暗淡的玉符。他对着玉符急促地低语了几句,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坐标……礁石群……活捉……祭品……”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叶婉鱼的心上。“祭品”两个字,彻底粉碎了她所有的侥幸。她像一条离水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冰冷的绝望,比这北海的寒流更加刺骨,瞬间淹没了她。

她看着他冷漠的侧脸,那张曾经让她觉得温暖的脸,如今只剩下刻骨的寒意。他折断的手臂无力地垂着,月白的残破袍子上,除了他自己的血,是否也沾满了她族人的血?那截蓝色的剑穗,此刻就在他腰间,随着海风轻轻晃动,像是对她愚蠢少女心事的无声嘲讽。巨大的悲哀和荒谬感攫住了她,让她忘记了挣扎,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她曾偷偷倾慕、此刻却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少年。

很快,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海风。几道颜色各异、裹挟着强大灵压的遁光如同流星般从天际直坠而下,精准地落在他们所在的这片礁石上。强大的威压如同实质,压得叶婉鱼几乎窒息。为首的是一个面容枯槁、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老者,身着玄色云纹道袍,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他身后跟着几名同样气势不凡的修士,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齐刷刷落在叶婉鱼身上,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一件即将被拆解的材料。

“渊儿,做得不错。”枯槁老者——玄元宗大长老玄冥子——目光扫过林渊的伤势,语气平淡无波,随即视线便牢牢锁定了叶婉鱼,那目光中的贪婪和狂热几乎要化为实质,“天生鲛绡,纯净无瑕……此等灵材,万载难逢!天佑我玄元宗!”

“大长老,她……”林渊的声音依旧嘶哑,他支撑着想要站起来,却被玄冥子抬手制止。

“带回去!”玄冥子声音冷硬如铁,不容置疑,“即刻准备‘祭海台’!以她之骨,炼我玄元镇宗仙器‘定海针’,九洲称霸,指日可待!”他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野心光芒。

两名气息沉凝的修士面无表情地上前,如同抓取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粗暴地架起叶婉鱼纤细的手臂。他们的手指如同铁钳,冰冷而坚硬,深深嵌入她的皮肉。她被迫离开那块冰冷的礁石,双脚悬空,像一片无助的落叶被拖拽着升空。海风更加凛冽,吹乱了她海藻般的长发,露出颈项间因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闪烁的鲛绡流光。

在被拖离的瞬间,她最后看了一眼林渊。他依旧靠在那块冰冷的礁石上,微微垂着头,额前散落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眉眼,看不清表情。只有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透着一股刻骨的冷漠。他始终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件被捕获的猎物,一件即将被送上祭台的物品。

少女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彻底熄灭了。冰冷的绝望,凝固成了比北海玄冰更坚硬的东西。原来,那潮汐崖上的月光,那笨拙寻找月见贝的身影,那对着她鲛绡赞叹的温暖笑容……都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用来捕捉她这条愚蠢人鱼的幻梦。珍珠般的泪珠再次无声滚落,还未坠地,便在空中被呼啸的罡风冻结成冰晶,碎成齑粉,消散无踪。

玄元宗矗立于北境“霜绝峰”之巅。这座庞大的宗门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的宫殿楼阁覆盖着皑皑冰雪,在终年不散的凛冽寒风中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和玉石光泽。它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钢铁巨兽,盘踞在孤高的峰顶,俯瞰着下方苍茫无际的冻土荒原。这里的风,似乎都带着金属摩擦的锐响和灵阵运转时低沉的嗡鸣,充满了秩序、冰冷与绝对的掌控力。

祭海台并非位于主峰,而是悬于霜绝峰面向北溟之海一侧、陡峭悬崖之外的一片巨大浮空岩台之上。岩台通体漆黑,不知是何等材质,其上镌刻着密密麻麻、古老而狰狞的符文,每一道刻痕都深如沟壑,仿佛是用无数生灵的鲜血浇灌而成。岁月的侵蚀和无数次血祭残留的怨戾之气,让这些符文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红色泽,如同永不干涸的血痂。岩台边缘,耸立着九根同样漆黑、高达数十丈的巨柱,柱身缠绕着粗大的玄铁锁链,锁链尽头没入岩台中心一个深不见底、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孔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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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玄元宗历代用以祭祀、镇压或献祭强大生灵的所在。血腥、死亡、绝望,早已浸透了这里的每一寸岩石和空气。

叶婉鱼被粗鲁地拖拽到祭海台的中心。那些冰冷的符文一接触到她的鲛绡微光,立刻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发出贪婪的、细微的嘶嘶声,暗红色的光芒也随之明灭不定。九根巨柱上的玄铁锁链如同黑色的巨蟒,自动游弋而出,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精准地缠绕上她的手腕、脚踝和纤细的腰肢。锁链上同样镌刻着压制灵力的禁制,冰冷的触感瞬间透入骨髓,将她体内最后一丝微弱的鲛珠力量彻底冻结、封印。

她像一件被精心捆绑的祭品,呈现在高台之上。

祭海台周围,早已站满了玄元宗的高层和精英弟子。他们穿着统一的玄色或月白色道袍,神情肃穆,眼神狂热,如同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目光聚焦在祭台中心的少女身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期待。那纯净的鲛绡流光,在他们眼中,就是即将出炉的、绝世仙器的璀璨光芒。

大长老玄冥子立于祭台最前方,背对着北溟之海翻涌的墨色波涛。他枯槁的脸上此刻却焕发着一种病态的红光,浑浊的老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他手中托着一个尺许长的玉匣,匣盖开启,里面静静躺着一柄造型奇古、通体幽蓝、散发着极度森寒气息的剔骨刀。刀身薄如蝉翼,刃口流动着诡异的幽光,仅仅是看上一眼,就让人灵魂都感到刺痛。

“吉时已到!”玄冥子的声音灌注了灵力,如同闷雷般滚过整个祭海台,压过了呼啸的海风,“奉上祭品,启炉炼器!以鲛人灵骨为引,铸我玄元‘定海神针’,镇九洲气运,扬我宗神威!”

“扬我宗神威!”台下弟子齐声应和,声浪震天,带着一种狂热的、毁灭性的力量。

玄冥子高举剔骨刀,幽蓝的光芒映照着他狂热扭曲的脸。他一步步走向被锁链禁锢、动弹不得的叶婉鱼,眼神如同在看一件即将被拆解的稀世材料,没有丝毫怜悯。

冰冷的刀锋,带着刺骨的寒意,缓缓抵上了叶婉鱼裸露的、微微起伏的胸口。鲛绡的流光在那幽蓝的刀锋下剧烈地闪烁、明灭,如同濒死星辰最后的挣扎。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刀锋上蕴含的、足以撕裂灵魂的恐怖力量,以及玄冥子眼中那赤裸裸的、对力量的无限贪婪。

“别怕,小鲛人。”玄冥子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安抚意味,“你的骨,将成为我玄元宗万世不朽的基石!这是你的荣幸!”刀锋微微下压,一丝尖锐的刺痛瞬间传来。

叶婉鱼猛地闭上了眼睛。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冰冷僵硬,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逃!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火焰在她脑海中燃烧。可是锁链冰冷沉重,禁制如同铁箍。阿娘的哭喊,族人的悲鸣,林渊冰冷的眼神,玄冥子扭曲的脸……无数画面在她紧闭的眼前飞速闪过,最终都化为一片绝望的漆黑。

就在那幽蓝的刀锋即将刺破肌肤,攫取那最珍贵的灵骨的千钧一发之际——

“呜——嗡——”

一种无法形容的声音,仿佛从亘古的沉睡中苏醒,又像是亿万生灵在深渊底层的痛苦哀嚎被无限放大、扭曲,骤然响彻天地!这声音并非通过耳膜传递,而是直接震荡在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最深处!整个祭海台剧烈地摇晃起来,如同巨浪中的一叶扁舟。玄冥子一个趔趄,手中的剔骨刀差点脱手飞出,刀尖在叶婉鱼胸口划开一道浅浅的血痕,血珠瞬间渗出,却又诡异地悬浮在空中,没有落下。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灵魂的恐怖声响震得东倒西歪,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

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时间和空间都凝固了。

然后,祭海台后方,那片广袤无垠、一直延伸到世界尽头的墨色北溟之海,毫无征兆地……抬升了起来!

不是巨浪,不是海啸,是整个海平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巨手托举着,以祭海台为圆心,向着天空,向着霜绝峰的方向,缓缓地、无可阻挡地抬升!海水失去了重力,失去了边界,形成了一堵接天连地的、纯粹墨色的、不断翻涌着巨大漩涡的水之巨墙!这堵墙遮蔽了整个北方的天空,投下的阴影瞬间吞噬了阳光,将整个霜绝峰连同祭海台,彻底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末日的昏暗中。

海水的咸腥味浓烈到了极致,其中更夹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宇宙洪荒的、古老而苍茫的威压!这威压如同实质的亿万钧重担,轰然降临!祭海台上,除了玄冥子等少数顶尖强者还能勉强站立,其余弟子无不惨叫着,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瞬间跪伏在地,口鼻溢血,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连那九根铭刻着无数镇压符文的巨柱,都在这浩瀚神威下簌簌发抖,发出濒临破碎的哀鸣。

翻涌的墨色海水之墙中心,巨大的漩涡缓缓打开。没有眼睛,没有面孔,只有一片深邃到吞噬一切光线的、纯粹的黑暗。然而,每一个在场的生灵,都清晰地“感知”到了“祂”的存在——一个庞大到无法理解的意志,一个冰冷到冻结灵魂的注视,正从那黑暗的漩涡深处投射出来,牢牢锁定在祭海台上,锁定在每一个渺小如尘埃的生灵身上。

一个宏大、威严、冰冷得不含一丝情感的声音,如同亿万雷霆在每一个灵魂深处直接炸响:

【窃贼……蝼蚁……】

声音带着难以想象的古老韵律,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毁灭性的力量,震得祭海台地面寸寸龟裂。

【屠杀……吾之子民……窃取……海洋之息……】

那黑暗的漩涡仿佛微微转动了一下,无形的目光扫过玄元宗众人,最终聚焦在被锁链束缚的叶婉鱼身上。当那道意志掠过她时,她感到体内被封印的鲛珠发出微弱而痛苦的共鸣。

【罪……无可赦!】

最后一个字落下,如同最终的审判。那堵接天连地的墨色水墙猛然向内压缩!无数巨大的、由海水构成的、狰狞扭曲的巨兽头颅从水墙中咆哮着探出,它们由纯粹的毁灭意志凝聚,张开足以吞噬山岳的巨口,裹挟着足以碾碎星辰的力量,朝着整个霜绝峰,朝着祭海台上所有的人类修士,轰然噬下!

末日降临!

“海神!是海神苏醒了!”一个玄元宗长老声嘶力竭地尖叫,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完全变调。他再也无法保持修士的尊严,双膝一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跪倒在龟裂的祭台石面上。额头狠狠撞击着冰冷的符文石板,发出沉闷的响声,鲜血顺着额角蜿蜒流下,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神尊息怒!神尊息怒啊!我等……我等不知那是您的子民!饶命!饶命!”

“饶命!神尊开恩!”仿佛被这声嘶喊惊醒,祭海台上瞬间跪倒了一片。平日里高高在上、视凡俗如蝼蚁的修士们,此刻在灭世的神威面前,脆弱得如同暴风雨中的沙堡。他们涕泪横流,额头磕得血肉模糊,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破音,只想抓住最后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

玄冥子枯槁的脸上,那病态的红光早已被惨白取代,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信仰崩塌般的茫然。他手中的幽蓝剔骨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滚了几滚,停在被锁链束缚的叶婉鱼脚边。他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足以碾碎星辰的海水巨兽头颅已然逼近,死亡的阴影笼罩了一切。

“不!不可能是海神!”一个嘶哑、绝望,却又带着某种歇斯底里疯狂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是仅存的、被两名弟子搀扶着才勉强没有倒下的鲛人族长老——沧溟。他苍老的脸上布满血污,浑浊的眼中燃烧着悲愤和一种洞穿真相的惨然。他死死盯着那接天连地的墨色水墙,盯着那中心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涡,声音如同泣血:

“你们这些愚蠢的掠夺者!你们以为……那是什么神只的怒火吗?!”他猛地指向那黑暗的漩涡,枯瘦的手指剧烈颤抖,“那是‘观测者’!是更高维度的存在!我们……我们这些所谓的‘海之子民’,不过是他们庞大试验场中……一群被标记、被放牧的‘鱼’!我们的生命,我们的悲欢,甚至我们的灭绝……都只是他们冰冷数据流中的……一串无关紧要的代号!一段……记录!”

沧溟长老的话,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瞬间冻结了祭海台上所有的哭喊和哀求。绝望的修士们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呆呆地看着他,又茫然地望向那毁灭的源头。观测者?鱼?代号?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比死亡本身更加冰冷、更加荒诞、更加令人窒息的恐怖真相。

原来,他们引以为傲的修炼,他们争夺的天地灵材,他们谋划的九洲霸业……在更高维度的“眼睛”里,都如同鱼缸里沙砾的滚动般毫无意义?他们自以为是的征服和掠夺,不过是加速了自身作为“实验样本”的淘汰进程?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渺小感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连玄冥子眼中最后一点神采也彻底熄灭,只剩下彻底的死灰。

就在这死寂的、被绝望和认知颠覆所笼罩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嗡鸣响起。声音的源头,是祭台中心。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投向了那里。

被冰冷玄铁锁链禁锢的叶婉鱼,不知何时,竟缓缓地悬浮了起来。并非挣脱了锁链,而是她的身体,正散发出一种柔和却不容忽视的、纯净无比的蔚蓝色光芒。那光芒越来越盛,如同深海中孕育的星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与宁静。缠绕在她身上的玄铁锁链,在这蔚蓝光芒的照射下,竟发出“滋滋”的声响,上面铭刻的镇压符文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

束缚她的力量,正在被一种更本源、更古老的力量净化、驱逐!

她悬浮在离地三尺的空中,海藻般的长发无风自动,周身流淌着蔚蓝的光晕,仿佛披上了一件由最纯净海水织就的华服。她颈项间、手臂上那些天生的鲛绡纹理,此刻如同活了过来,流淌着比星辰更璀璨、比深海更神秘的流光。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盛满恐惧、悲伤和少女心事的眸子,此刻却变得如同北溟最深的海渊,平静、深邃,却又仿佛倒映着亿万星辰的轨迹,蕴含着宇宙初开般的古老与智慧。一种难以言喻的、包容万物却又超然物外的气息,从她娇小的身躯中弥漫开来,与那接天连地、散发着毁灭威压的墨色水墙,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对峙。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跪伏的、绝望的修士,扫过涕泪横流的玄冥子,最后落在沧溟长老那悲愤惨然的脸上,眼中流露出一丝深切的悲悯。

然后,她微微抬首,望向那翻涌着毁灭巨兽头颅的、中心是深邃黑暗的墨色水墙。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海水的咆哮、修士的哀嚎和灵魂层面的恐怖威压,如同最纯净的海浪轻抚过礁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回荡在每一个生灵的心间:

“如果……”

她的声音空灵而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未来。

“如果我的献祭……能成为沟通的桥梁……”

蔚蓝色的光芒在她周身流转加速,形成一个柔和的光茧。

“如果我的消逝……能换取规则的重新界定……”

她的身体开始变得有些透明,仿佛由最纯净的海水构成。

“让掠夺止息,让观测……回归它应有的、不带毁灭的‘注视’……”

她缓缓张开双臂,如同拥抱整个世界,又如同准备投入永恒的怀抱。那蔚蓝的光芒骤然炽烈,将她整个人彻底包裹,化作一颗冉冉升起的、纯净的蓝色星辰,主动地、义无反顾地,朝着那接天连地、吞噬一切的墨色水墙,朝着那黑暗漩涡的核心,飞升而去!

“我愿意。”

最后三个字落下,轻柔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撼动天地的决绝。

在所有人震骇到失语的目光中,那纯净的蓝色星辰,如同一滴最澄澈的水珠,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那无边无际、充满毁灭意志的墨色汪洋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翻涌咆哮的墨色水墙骤然停顿。那些由海水构成、狰狞咆哮的巨兽头颅,瞬间凝固在半空,如同最精美的、却又最令人心悸的冰雕。漩涡中心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似乎也微微凝滞了一下。

下一秒——

嗡!!!

一种无法形容的、超越了声音范畴的共鸣,以融入点为中心,如同水波般骤然扩散开来,瞬间席卷了整片北溟之海,席卷了整个霜绝峰,甚至向着更遥远的大陆深处蔓延!

那并非毁灭的冲击波,而是一种……洗涤?净化?重构?

翻涌的墨色海水,在接触到那蔚蓝光晕的刹那,如同被注入了最纯净的生命本源。那令人窒息的毁灭意志、那冰冷古老的恐怖威压,如同被投入滚水的坚冰,开始飞速地消融、瓦解!深沉的墨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淡化,重新显露出海水应有的、剔透的蔚蓝!

最令人震撼的景象发生了。

那褪去毁灭意志、回归本源纯净的海水,并没有落下。它们……开始凝结!

如同最伟大的神灵之手在挥毫泼墨,无穷无尽的海水,在一种超越了物理法则的力量作用下,在天空中开始“编织”。它们凝结、延展、交织,形成了一片片、一缕缕、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半透明的、流动着水波般光华的织物!

那是鲛绡!

是叶婉鱼身上那流光溢彩的鲛绡纹理,被放大了亿万倍,覆盖了整个天穹!

这片由整座海洋瞬间凝结而成的、覆盖了整个视野的、无边无际的蔚蓝鲛绡,它轻柔地覆盖而下。覆盖了残破的祭海台,覆盖了龟裂的霜绝峰,覆盖了下方被神威压垮、陷入认知混乱和绝望深渊的玄元宗修士,也覆盖了更远处那片因贪婪和掠夺而伤痕累累的北境荒原……

它没有重量,如同最轻柔的薄纱拂过,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抚慰万物的力量。被它覆盖的地方,狂暴的灵气风暴平息了,龟裂的大地停止了呻吟,连修士们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混乱,也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和清凉所抚平。

天空,被这流动着水光的、半透明的蔚蓝鲛绡所笼罩。阳光透过它洒落下来,不再是刺目的白金色,而是被过滤成一种温柔的、梦幻般的蓝绿色光晕,如同置身于最澄澈的海底龙宫。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这片巨大无朋、由海洋本身凝结而成的鲛绡之下,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而奇幻的景象。

祭海台上,死一般的寂静。

玄冥子呆呆地跪在地上,浑浊的老眼失神地望着头顶那片流动的蔚蓝苍穹。那片覆盖一切的鲛绡,轻柔地拂过他枯槁的脸颊,带来一丝微凉的湿润感。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枯瘦如柴的手指颤抖着,想要触碰那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无尽时空的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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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触感——既非实体,又非虚幻,像是触碰到了最温柔的海水,又像是抚摸着凝固的月光。一丝微弱却纯净至极的气息,顺着指尖悄然渗入他那早已被贪婪和权欲腐蚀得千疮百孔的经脉。那气息带着海洋最深处的清凉与包容,所过之处,如同最轻柔的潮汐冲刷着污浊的沙滩,竟让他体内因强行修炼邪法、常年淤积的灼痛与戾气,有了片刻的消散。

这感觉……像什么呢?玄冥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像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还是一个懵懂道童时,于山涧清泉中掬起的那捧水?还是像……他早已遗忘的、母亲那双带着薄茧却无比温柔的手?

一滴浑浊的老泪,毫无征兆地从他干瘪的眼角滚落,砸在冰冷的祭台符文上。他仿佛被烫到般猛地一颤,枯槁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一种巨大的、迟来的、混杂着无地自容的羞惭和灵魂深处的剧痛,如同火山般在他死寂的心底轰然爆发。他猛地低下头,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将额头死死抵在冰冷龟裂的石板上,整个佝偻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柄曾被他视为宗门崛起希望的幽蓝剔骨刀,静静地躺在他脚边不远处的血污里,刀身倒映着头顶那片流动的蔚蓝鲛绡,折射出冰冷而讽刺的光芒。

沧溟长老依旧被搀扶着,他仰着头,布满血污和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浑浊的双眼痴痴地望着那片覆盖苍穹的蔚蓝鲛绡,仿佛要透过那流动的水光,看到那个融入其中的、纤细的身影。他枯瘦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发出无声的呐喊。不是对“观测者”的控诉,而是对一个族裔最纯净灵魂的呼唤与哀悼。他缓缓抬起颤抖的手,伸向天空,仿佛想要抓住什么,最终却只是徒劳地穿过那片温柔的流光。

林渊依旧靠在那块冰冷的礁石上——此刻祭海台已悬于鲛绡覆盖的天穹之下。他始终没有移动过分毫,如同石化。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那紧握成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深深嵌入掌心皮肉里的手,暴露了那死寂外表下翻江倒海般的风暴。鲜血顺着紧握的指缝渗出,一滴一滴,砸落在他残破月白袍子的下摆,晕开一朵朵小小的、刺目的暗红。腰间那截曾象征着少女心事的靛蓝色剑穗,在鲛绡天光下轻轻晃动,沾染了主人的血迹,颜色变得沉暗而诡异。

他微微抬了抬头,碎发的阴影下,那双曾冰冷锐利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头顶那片流动的、温柔的蔚蓝。那片蓝,纯净得刺眼,像极了那个少女的鲛绡,也像极了她沉入深海前最后回望时,眼中那破碎的、却依旧清澈的光。那片蓝覆盖下来,温柔地笼罩了他,笼罩了他沾满血腥的手,笼罩了他那颗被野心和冰冷层层包裹的心。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法形容的、仿佛心脏被生生剜去的剧痛,迟来却无比凶猛地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闭上眼,牙关紧咬,下颌绷出僵硬的线条,一丝鲜红的血线,却悄然从他紧抿的唇角溢出,蜿蜒而下。

霜绝峰下,被鲛绡天穹温柔覆盖的北境荒原边缘。一个衣衫褴褛、侥幸躲过最初修士清剿的鲛人族少年,正艰难地背着一个同样年幼、因惊吓和虚弱而昏迷的族人,在嶙峋的乱石和冻土中跋涉。他筋疲力尽,眼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不知该逃向何方。

就在这时,巨大的蔚蓝鲛绡覆盖了天空。

少年猛地停下脚步,惊愕地抬头。那温柔的蓝光洒落在他布满污垢和泪痕的脸上。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温暖和安宁。那覆盖一切的鲛绡,那流动的纯净水光,仿佛一个无声的、巨大的拥抱,一个来自海洋母亲最深切的抚慰。

“是……是婉鱼姐姐……”少年喃喃自语,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他认出了那光芒中熟悉的气息,那独属于叶婉鱼的、纯净的海洋之息。他不再犹豫,背紧身后的族人,朝着鲛绡覆盖之下、那片曾经的家园方向,那片此刻显得格外宁静、仿佛被净化的海域,跌跌撞撞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去。头顶那片温柔的蔚蓝,如同指引,也如同庇护。

更遥远的南方,一座云雾缭绕、灵气充沛的仙山之巅。几位气息渊深、显然来自不同顶尖宗门的大能修士,正围着一面巨大的、光华流转的玄光水镜,镜中映照的正是霜绝峰那毁天灭地又峰回路转的景象。当看到整座海洋化作鲛绡覆盖苍穹时,饶是这些见惯了风浪的老怪物,也无不倒吸一口冷气,眼中充满了震撼与难以置信。

“海洋为绡,覆盖苍穹……”一位须发皆白、手持拂尘的老道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这是何等伟力?何等牺牲?那鲛人少女……”

“规则被改写了。”另一位身着星辰道袍的中年女修神情凝重,目光死死盯着水镜中那片流动的蔚蓝,“你们感觉到了吗?天地间的灵气流向……那狂暴的北溟之息……变得前所未有的温顺、平衡……甚至……带着一种……悲悯的意志?”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困惑和一种莫名的敬畏。

“玄元宗……完了。”第三人,一个面容冷硬的剑修,语气斩钉截铁,眼神复杂地看着镜中跪伏一地、失魂落魄的玄元修士,以及那片覆盖一切的蔚蓝,“他们触碰了不该触碰的东西,招致了远超他们想象的惩罚……也……唤醒了一个他们无法理解的救赎。”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那少女……她最后的话……‘让掠夺止息’……‘让观测回归注视’……这恐怕,不仅仅是警告玄元宗,也是……说给我们所有人听的。”

水镜前的几位大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镜中的蔚蓝鲛绡依旧温柔地覆盖着北境,在阳光下流淌着永恒静谧的光。那光,纯净,悲悯,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少女以自身为祭、重定规则的史诗。它像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照出每个修士心底的欲望与渺小,也昭示着一种全新的、带着伤痛与希望的秩序,正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悄然诞生。

风,掠过霜绝峰顶,拂过祭海台上凝固的血迹和跪伏的身影,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柔。它穿过那片覆盖苍穹、流动着水波光华的巨大鲛绡,发出一种奇异的、如同深海歌谣般的悠长低鸣,呜咽着,回荡在天地之间,久久不散。

霜绝峰顶,死寂被一种更深邃的宁静取代。那覆盖苍穹、流淌着水波光华的巨大蔚蓝鲛绡,轻柔地悬垂着,将阳光滤成梦幻的蓝绿色,洒落在祭海台龟裂的符文、凝固的血迹,以及那些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修士身上。

风穿过嶙峋的峰石,掠过鲛绡边缘时,发出奇异的、悠长的低鸣,如同深海巨鲸沉睡时的呼吸,又似某种宏大存在无意识的呢喃。这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山巅,更添几分非人间的空寂。

玄元宗的精英弟子们,三三两两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有人目光呆滞,死死盯着头顶那片流动的蓝;有人双手抱头,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鱼缸”、“代号”、“数据”这些从鲛人长老沧溟口中炸裂而出的词语;更有甚者,尝试着调动体内灵力,却惊恐地发现,往日奔腾如江河的真元,此刻如同被冻结的溪流,艰涩无比,稍一催动,便感到一种奇异的“滞胀”感,仿佛被某种纯净的力量温柔地排斥着。每一次调动灵力,都伴随着经脉深处传来微弱的、类似水波涤荡的清凉感,以及随之而来的一种……虚弱?不,更像是某种杂质被悄然洗去的剥离感。

“我的灵力……我的修为!”一个年轻弟子猛地跳起来,脸色煞白如纸,声音因恐惧而尖锐变形,“它在消散!被……被那东西吸走了!”他指着头顶的鲛绡,如同指着噬人的妖魔。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更多的弟子开始尝试,随即爆发出绝望的哀鸣。他们惊恐地发现,越是曾倚仗秘法、吞服丹药强行提升境界,或是沾染了过多血腥戾气的修士,此刻修为的“滞胀”和“剥离”感就越发明显,仿佛那蔚蓝的鲛绡光晕,是一面照妖镜,也是一把无情的刮骨刀,正在缓慢地、不可逆地剔除他们力量中那些不洁的根基。

“闭嘴!”一声嘶哑的厉喝响起,带着残存的威严,却难掩虚弱。是玄冥子。他依旧蜷缩在祭台边缘,额头抵着冰冷的石板,那声呜咽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此刻他抬起头,枯槁的脸上涕泪与血污混在一起,浑浊的老眼扫过那些惊恐的弟子,里面只剩下一种枯井般的死寂和一丝自嘲的疯狂。“消散?呵……不是消散……是净化!是……报应!”他嘶声笑着,声音如同夜枭啼哭,“我们掠夺了多少天地灵粹,沾染了多少业障因果?现在……轮到这天地……来‘净化’我们这些渣滓了!在那等存在眼中……我们连渣滓都不如!只是……数据!”他猛地指向头顶那片流动的蔚蓝,“看看它!多么纯净!多么慈悲!它在嘲笑我们!用最温柔的方式……判处我们缓慢的死刑!”他狂笑着,状若疯癫,枯瘦的手指深深抠进石板的裂缝,指甲崩裂出血也浑然不觉。

沧溟长老被两名同样悲愤而虚弱的鲛人搀扶着。他浑浊的泪已流干,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悲恸刻在每一条皱纹里。他望着那片鲛绡,如同望着族裔最后的丰碑与棺椁。他枯槁的手颤抖着,指向鲛绡覆盖下更远处的海面,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看……那光……”

顺着他的指引,一些幸存的鲛人,以及在恐惧中下意识寻找依靠的修士们,目光投向北方。只见被鲛绡天穹温柔笼罩的北溟之海,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奇景。靠近霜绝峰海岸线的区域,那些曾被修士的法宝轰击、被鲜血染红的污浊海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澄澈。翻涌的浪涛平息下来,海面上漂浮的残骸和血污,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分解、消融。更神奇的是,一些原本因灵力狂暴或污染而枯萎的奇异海草,竟在海底礁石间重新焕发出柔和的荧光,随着舒缓的水流轻轻摇曳。这片海域,正在被净化,被治愈,被一种超越理解的伟力,温柔地抚平创伤。这生机勃勃的景象,与霜绝峰顶的绝望死寂,形成了刺目而荒诞的对比。

与此同时,霜绝峰下,北境荒原的边缘。

衣衫褴褛的鲛人少年阿璞,背着昏迷的幼小族人,每一步都踏在嶙峋的冻土和碎石上,留下带血的脚印。他筋疲力尽,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般拉扯着,眼前阵阵发黑。家没了,亲人没了,天地茫茫,只剩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压得他几乎窒息。

突然,一片温柔的蔚蓝覆盖了头顶的苍穹。

那光,纯净得不似人间所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温暖与安抚。阿璞猛地顿住脚步,惊愕地抬起头。蓝绿色的光晕落在他满是污垢、泪痕和细小伤口的脸颊上,带来一丝微凉的慰藉。他体内那微弱的鲛珠,竟在这光芒的照耀下,发出前所未有的、共鸣般的柔和光晕,一股暖流缓缓注入他近乎枯竭的四肢百骸。

“婉……婉鱼姐姐?”阿璞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他认出了这光芒中熟悉的气息,那独属于叶婉鱼的、如同最纯净海潮般的温柔与坚韧!这覆盖天地的鲛绡,是她的气息!是她化作了这片庇护!

巨大的悲伤瞬间淹没了他,泪水汹涌而出,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这力量并非源于自身,而是源于头顶那片温柔的蔚蓝,源于婉鱼姐姐最后的馈赠。他不再是那个只能惊恐逃亡的弱小鲛童。

“姐姐……”阿璞哽咽着,用脏兮兮的袖子狠狠抹去眼泪,眼中爆发出决然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鲛绡光芒带来的暖意和力量,将背上昏迷的族人往上托了托,脊梁挺得笔直。他不再迷茫,不再恐惧。头顶那片温柔的蔚蓝,就是他的灯塔,他的家园!他辨认了一下方向,那里是鲛绡覆盖之下、正被奇异净化的海域方向,也是他们曾经的故乡所在。

“我们回家!”少年对着背上昏迷的族人低语,更像是对自己立下的誓言。他迈开脚步,步伐依旧踉跄,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一步一步,朝着那片被蔚蓝鲛绡温柔守护、正焕发着新生机的大海,跌跌撞撞却又无比执拗地走去。

祭海台边缘,那块冰冷的礁石上。

林渊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亘古未变。额前碎发垂落的阴影,将他所有的神情吞噬。只有那只紧握成拳、深深嵌入掌心、指缝间不断渗出暗红鲜血的手,泄露着死寂外壳下翻腾的岩浆。

他听到了玄元宗弟子们的惊恐哭嚎,听到了玄冥子疯癫的狂笑与诅咒,听到了沧溟长老悲怆的指引,也听到了山下隐约传来的、鲛人少年那声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的“回家”。每一个声音,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早已麻木的灵魂上。

掌心的剧痛早已麻木,但心口那被剜去一块的空洞,却在不断扩散,带着一种冰冷彻骨的、名为“悔恨”的毒素,侵蚀着他每一寸血肉。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那只未曾受伤的左手。动作僵硬,仿佛牵动着万钧重担。五指摊开,掌心向上。掌纹被凝固的暗红血痂覆盖,一片狼藉。而在那污秽的中心,静静躺着一小截东西。

是那截靛蓝色的剑穗。

海蚕丝编织的精致纹路,曾被少女笨拙的手指赋予生命,承载着月光下最初萌动的、小心翼翼的心事。如今,它被他的血浸透,颜色变得沉暗、粘腻,失去了所有灵动。那抹蓝,不再映照潮汐崖的月光,只倒映着他掌心的污秽和他灵魂的深渊。

就在他的目光触及那污浊剑穗的瞬间——

嗡……

一种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震颤,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如同最细微的琴弦被无形的手指拨动。

紧接着,一个声音,一个他以为此生再也不可能听到、早已在绝望深渊中化为齑粉的声音,轻柔地、带着一丝遥远而虚幻的叹息,如同穿过亿万光年的星光,直接在他意识的最深处响起:

[林渊……]

那声音空灵,缥缈,带着一种非人的宁静,却又清晰地烙印着叶婉鱼独有的温柔底色。是她的声音!是叶婉鱼!

林渊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他猛地挺直了脊背,一直低垂的头颅霍然抬起!额前碎发被这剧烈的动作甩开,终于露出了他那张俊美却此刻惨白如金纸的脸。

那双曾锐利如鹰隼、冰冷如寒潭的眼眸,此刻却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不敢置信,以及一种瞬间被点燃又瞬间被更深的痛苦所撕裂的光芒!所有的冷漠、所有的坚硬外壳,在这一声叹息面前,轰然崩塌!

他死死盯着掌心那截染血的剑穗,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如同寒风中的枯叶。是她?是她残留的意识?还是……这鲛绡带来的幻听?是神罚对他灵魂最后的凌迟?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他试图寻找声音的来源,目光仓皇地扫过龟裂的祭台,扫过跪伏的修士,最终,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祈求,死死定格在头顶那片流动的、温柔的蔚蓝鲛绡之上。

那叹息声似乎微微一顿,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再次幽幽响起,比刚才更加清晰,也更加……遥远:

[……悔吗?]

仅仅两个字,却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入林渊心脏最深处那个刚刚被撕开的、鲜血淋漓的伤口!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无法抑制,猛地从林渊口中喷出,溅落在他染血的月白袍襟和掌心的蓝色剑穗上,形成一片更加刺目的猩红。他眼前一黑,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要从冰冷的礁石上栽倒下去。悔?这个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他彻底钉死在耻辱和痛苦的十字架上!他悔的不是失败,不是宗门倾覆,而是……那个被他亲手绑上祭台、用冷漠和背叛彻底碾碎的月光下的少女!那个他从未真正看清、却用整个生命和存在化为苍穹来“净化”他们的……叶婉鱼!

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彻底吞没。

---

与此同时,九洲大陆极南之地,云雾缭绕的“星枢峰”之巅。

巨大的浑天仪无声运转,由星辰秘银打造的复杂环轨在幽暗的观星大殿中缓缓旋动,其上镶嵌的无数星辰宝石散发出迷离的微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置身寰宇。这里是“星枢阁”的核心禁地,推演天机,洞察寰宇。

三位气息渊深如海的大能,呈三角之势盘坐于浑天仪核心的光晕之中。中央一人,正是星枢阁当代阁主——璇玑子。他身着深紫色星纹道袍,面容清癯,双目紧闭,唯有眉心一道竖着的银痕熠熠生辉,如同第三只洞察天机的神目。他的双手悬于身前,十指以一种超越肉眼捕捉极限的速度飞速掐动,每一次指尖的颤动,都牵引着浑天仪上对应的星辰宝石发出明灭不定的光芒,无数玄奥的符文光影在他身周流转、生灭。

左侧是身着月白广袖流云袍的“天工坊”大匠宗——欧冶洪。他身材魁梧,虬髯如戟,此刻却眉头紧锁,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一枚非金非玉、布满奇异符文的墨色算筹,眼神死死盯着浑天仪上不断变化的星轨光影,充满了凝重与探求的狂热。

右侧则是“药王谷”谷主——素心夫人。一袭淡青素袍,气质温婉,然而此刻她保养得宜的脸上也失去了往日的从容,秀眉紧蹙,清澈的眼眸中倒映着浑天仪的光怪陆离,带着深深的忧虑。她手中一枚碧绿的玉叶无风自动,散发出清心凝神的柔和光晕,试图抚平空间中弥漫的、源自推演本身的庞大压力。

浑天仪的光芒骤然变得急促、刺眼!无数代表灵气流、因果线、空间维度的光丝疯狂地扭曲、缠绕,最终在北方的天域,凝聚成一片覆盖性的、流动着水波光华的蔚蓝色巨大光幕——正是覆盖霜绝峰及北溟的鲛绡投影!

“噗!”璇玑子身体猛地一震,脸色瞬间变得金纸般惨白,眉心银痕剧烈闪烁,嘴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鲜血!他强行稳住心神,双手掐诀的速度更快,几乎化为一片残影。

“阁主!”欧冶洪和素心夫人同时惊呼,眼中骇然之色更浓。

“无妨!”璇玑子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强行压制的虚弱和极致的震惊,“看到了……终于捕捉到一丝……那‘覆盖’的源头痕迹!”

浑天仪核心的光幕中,那片蔚蓝的鲛绡影像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它不再仅仅是温柔的庇护光幕,其内部结构在星轨的推演下被无限放大、解析。无数细密到极致的、如同活体经络般的能量脉络显现出来,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恒定无比的速度,流淌、循环、消耗着!而在这些能量脉络的深处,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些极其微小、闪烁着冰冷理性光芒的、非自然的几何符号!这些符号如同水印般烙印在鲛绡的能量本质里,带着一种绝对旁观、绝对记录的冰冷意志。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鲛绡能量脉络的边缘,推演的光影勾勒出了一层极其稀薄、近乎透明、却真实存在的“边界”。这层边界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维度隔膜!隔膜之外,是深邃、冰冷、充满无穷未知的黑暗虚空。推演的光影在触及那片黑暗时剧烈扭曲、模糊,充满了无法解析的混沌和令人灵魂颤栗的威压!

“这……这鲛绡……”欧冶洪的声音干涩无比,粗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恐惧的神情,“它根本不是自然造物!它……它是一个精密的‘壳’!一个……保护罩!这些符号……这些能量流动的轨迹……这是被‘编织’出来的!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存在!”

素心夫人手中的碧玉叶光芒急闪,她失声道:“它在消耗!这能量在恒定地流逝!如同……沙漏!”她敏锐地指向鲛绡能量脉络中那些细微的、代表能量逸散的黯淡光点。这些光点虽然微小,但在星枢阁浑天仪这洞察入微的推演下,清晰地显示着整个庞大能量体系正在不可逆地、缓慢地走向衰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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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玑子猛地睁开双眼!那双洞悉星辰的眼眸中,此刻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洞察恐怖真相后的绝对冰寒。他死死盯着浑天仪光幕中那片蔚蓝鲛绡下缓慢逸散的能量光点,以及那层隔膜外冰冷深邃的黑暗虚空,一字一顿,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力量:

“保护罩……亦是倒计时!”

他抬手,指尖凝聚起最后一丝推演之力,艰难地点向浑天仪光幕中那片代表鲛绡之外黑暗虚空的区域。推演的光线在触及那片黑暗时疯狂扭曲、挣扎,如同濒死的飞蛾。

“观测者……并未离去!”璇玑子的声音因巨大的精神负荷而颤抖,却带着斩钉截铁的绝望,“祂……只是在等待!”

浑天仪的光幕剧烈地波动起来,在那片黑暗虚空中,强行勾勒出一个模糊到极致、庞大到无法想象的轮廓虚影。那轮廓没有任何具体的形态,更像是一种“存在”本身的概念投射,冰冷,漠然,带着一种超越时间和空间的绝对静止。在虚影的核心,推演的光线扭曲着,艰难地凝聚出几个闪烁着冰冷数据流光芒的、非此界文字却能直接作用于意识的符号:

【样本SG-07(原:北溟界域)】

【状态:次级保护隔离(能量护盾:蔚蓝之绡)】

【能量逸散速率:恒定(基准值0.0073%/标准时)】

【预期稳定期:约3载(本土时间)】

【最终评估程序:待激活(能量耗尽阈值触发)】

“祂在等待……这层‘保护罩’的能量……彻底耗尽!”璇玑子指着光幕中那行冰冷的【最终评估程序:待激活】,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当这覆盖苍穹的鲛绡……能量流尽、消散的那一刻……”

他猛地顿住,目光扫过欧冶洪和素心夫人惨白骇然的脸,吐出的话语,字字如万载寒冰坠地:

“便是‘观测者’对此界进行‘最终评估’、决定是否启动‘清理协议’之时!”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浑天仪运转的低鸣,此刻听起来如同丧钟的倒计时。那覆盖北境的温柔蔚蓝,在三位大能的眼中,瞬间化作了悬于整个九洲大陆头顶、滴答作响的毁灭沙漏。

璇玑子喘息着,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灵魂深处的颤栗,目光再次投向浑天仪核心光幕。这一次,他的视线穿透了那片流动的蔚蓝鲛绡,锁定了其能量脉络最核心、也是最深处的一点微光。那点微光极其黯淡,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的灵魂波动,在冰冷宏大的能量结构和数据符号的包围下,顽强地闪烁、维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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