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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梅雨季节,总是带着一股湿漉漉的气息,像一块浸透水的棉布,沉甸甸地压在小镇的上空。六岁的赵环,穿着雨靴,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父亲身后。父亲是个严谨的建筑工程师,手里紧紧握着一把钢尺,那钢尺在昏暗的天色下闪烁着冰冷的光,仿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小镇东头那座古老的祠堂。这座祠堂,像一位垂暮的老者,静静伫立在岁月的长河中,见证着小镇的兴衰荣辱。青灰色的砖瓦,在雨水的冲刷下愈发显得深沉,墙缝里顽强生长出的野草,随着微风轻轻摇曳,似乎在诉说着那些被遗忘的故事。
父亲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嘎吱”一声,声音在寂静的祠堂内回荡,惊起了梁上的几只麻雀,扑腾着翅膀飞向灰暗的天空。祠堂内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混合着木头的腐朽味和灰尘的味道。赵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用小手揉了揉鼻子。
“别乱跑,跟紧我。”父亲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在空旷的祠堂内显得格外响亮。赵环连忙小跑着跟上,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高大的木柱支撑着祠堂的屋顶,木柱上的漆已经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褐色的木质纹理。赵环伸出小手,轻轻触摸着木柱,那粗糙的质感从指尖传来。父亲走到一根木柱前,蹲下身子,将钢尺的一端抵在柱脚,开始仔细地测量起来。他的眼神专注而严肃,嘴里念念有词,手中的笔在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数据。
赵环蹲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着父亲忙碌。忽然,他发现柱脚的缝隙里生长着一片翠绿的苔藓,在这阴暗的角落里,它们像是一群绿色的小精灵,顽强地展示着生命的活力。赵环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触碰那片苔藓,湿润的触感瞬间传遍指尖,仿佛有一股清凉的电流顺着手臂流淌。
“爸爸,这是什么呀?”赵环好奇地问道,眼睛里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父亲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一眼赵环手指的方向,说道:“这是苔藓,一种喜欢生长在潮湿阴暗地方的植物。别乱动,小心弄脏手。”说完,又继续专注于他的测量工作。
赵环却没有理会父亲的叮嘱,他被这片苔藓深深吸引住了。他仔细地观察着,发现苔藓的叶子极小,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像一片片绿色的绒毛。他轻轻扯下一小片苔藓,放在手心,看着那晶莹的水珠从苔藓上滚落,心中充满了好奇与惊喜。
“爸爸,为什么要测量这些柱子呀?”赵环抬起头,看着父亲问道。
父亲停下手中的笔,思索了一下,说道:“这些柱子支撑着整个祠堂的屋顶,测量它们,是为了了解祠堂的结构,看看它是否稳固。建筑就像一个巨人,每一根柱子、每一块砖瓦都是它的骨骼和肌肉,只有了解它们,才能保证这个巨人屹立不倒。”
赵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睛依然盯着手中的苔藓。他心想,这些小小的苔藓,和高大的祠堂有什么关系呢?它们一个如此渺小,一个如此庞大,却都在这个古老的地方存在着。
在父亲专注测量的过程中,赵环的思绪开始飘散。他想象着这座祠堂曾经的热闹场景,人们在这里祭祀祖先,举行盛大的庆典。孩子们在祠堂里嬉笑玩耍,大人们则在一旁忙碌着准备祭品。那该是多么欢乐的画面啊。而现在,这里却显得如此冷清,只有他和父亲,以及这片沉默的苔藓。
不知过了多久,父亲终于完成了测量工作。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赵环说:“好了,我们走吧。”
赵环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苔藓放回原处,站起身来,跟着父亲走出了祠堂。外面的雨依然在下着,细密的雨丝织成了一幅朦胧的纱幕,将整个小镇笼罩其中。
在回家的路上,赵环一直沉默不语,脑海里还想着祠堂里的木柱和那片苔藓。父亲走在前面,脚步匆匆,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工作中。
“爸爸,建筑真的有灵魂吗?”赵环突然问道,打破了沉默。
父亲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赵环,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蹲下身子,看着赵环的眼睛说:“建筑有没有灵魂,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有些人认为,建筑只是一堆冰冷的砖石和木料,没有生命,也没有灵魂。但在我看来,每一座建筑都承载着人们的记忆、情感和历史,从这个角度来说,它是有灵魂的。就像我们刚才去的祠堂,它见证了小镇一代又一代人的成长,那里面的每一根柱子、每一块砖瓦,都诉说着过去的故事,这就是它的灵魂所在。”
赵环听着父亲的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觉得父亲说的话很深奥,但又好像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他想要去探究。
回到家后,赵环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雨幕,脑海里不断浮现出祠堂里的画面。那高大的木柱、斑驳的墙壁、还有那片翠绿的苔藓,都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拿起画笔,在纸上画下了那座祠堂,还有柱脚的那片苔藓。虽然画得很稚嫩,但每一笔都充满了他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和探索。
在这个潮湿的梅雨季节,六岁的赵环,在祠堂的柱脚,触摸到了苔藓的湿润,也在心中种下了一颗关于建筑的种子。这颗种子,在未来的日子里,将在他的理性宇宙中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而那把钢尺,也将成为他丈量世界、探索建筑灵魂的重要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