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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烟火淬玉
晨光漫过竹篱时，玄霜已换上靛蓝粗布衫，腰间随意系着老妪缝制的碎花围裙。蜀地潮湿的晨风拂过发梢，将几缕碎发粘在她沁着薄汗的脸颊上，却更衬得眉眼如画。往日在昆仑虚束起的冰蓝色长发，此刻松松挽成发髻，插着根竹簪，倒比戴着玉簪时更多了几分灵动。
"霜姐姐！"竹篱笆外传来孩童清亮的呼喊。五六个扎着羊角辫、光着脚丫的娃娃举着野菊花涌进来，最小的囡囡被碎石绊了个趔趄，玄霜指尖轻点，一缕冰气托住她的裙摆，让小姑娘稳稳落地。囡囡仰着红扑扑的小脸嗔怪，却又黏糊糊地蹭过来，"姐姐身边好凉快呀，比阿爹的大蒲扇还管用！"
这些日子，玄霜渐渐摸清了村里的热闹。清晨跟着老妪去溪边浣衣，捣衣声与女人们的笑骂声混着溪水声；晌午帮着猎户媳妇晒咸鱼，看她用蜀绣针法在鱼干上绣吉祥纹；傍晚坐在门槛上编竹篮，听路过的货郎讲山外的奇闻。粗布衣裳裹着她窈窕的身形，反倒让这份美更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惹得村里老少总爱往竹篱这边瞧。
最热闹的要数村里的各家的大男人，小伙子，老光棍了……
蜀地的日头刚爬上竹梢，张老三就扛着竹梯出了门。这位四十岁的老光棍特意刮了胡子，粗布衫浆洗得发白，却破天荒地别了朵野菊花在领口。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经过老妪家篱笆，竹梯却"不小心"歪向玄霜晾晒的靛蓝粗布裙，眼睛直勾勾盯着正在喂猫的姑娘。玄霜弯腰时，几缕碎发垂落脸颊，他喉结剧烈滚动，竹梯发出"吱呀"的危险声响。
"张老三！又在偷瞄！"隔壁王婶的骂声突然炸响，吓得他手忙脚乱扶住梯子，野菊花掉在地上，被大花一巴掌拍进泥里。他涨红着脸嘟囔："我、我修屋顶呢！"可等王婶转身，又立刻踮起脚尖，眼巴巴望着玄霜给小猫梳毛的背影，连梯子上的青苔蹭脏裤腿都浑然不觉。
村口老槐树下，三个小年轻正凑在一起。阿牛把刚摘的野果擦了又擦，非要托路过的孩童送给玄霜；二虎则偷偷把自己编的草蚱蜢放在篱笆角落，假装路过时"意外"发现，然后挠着头傻笑："哟，谁落这儿的？"最胆大的狗剩直接捧着一碗刚掏的鸟蛋，红着脸站在门口："霜姐姐，这蛋可补了！"结果紧张得手一抖，蛋壳碎了满地，惹得玄霜掩嘴轻笑，他却傻愣愣地盯着姑娘的笑脸，连蛋液顺着裤脚流下来都没察觉。
就连已婚的汉子们也失了分寸。豆腐西施的丈夫陈阿贵，每日挑着空担子经过时，总要变戏法似的掏出块热豆腐："刚出锅的，嫩得很！"有次被老婆抓个正着，女人叉着腰破口大骂："你个砍脑壳的！卖了二十年豆腐，咋没见你给我留半块？"陈阿贵被揪着耳朵往回拖，还不忘回头喊："霜姑娘，明天还给你留！"
更离谱的是屠夫家的汉子。明明住在村西头，却总"顺路"绕到老妪家附近，扛着的猪肉晃悠出一路油花。有次实在憋不住，从肋排上割下块精肉，结结巴巴道："这、这肉好，给...给您补补。"结果回家就被老婆罚跪搓衣板，惨叫声传遍全村，却依然挡不住他第二天继续"路过"。
这些荒唐事传到玄霜耳中，她只觉得好笑又温暖。在昆仑虚，众人对她敬畏有加，哪有这般直白炽热的情意？有时她坐在门槛上绣花，就能看见篱笆外此起彼伏的脑袋，有人被发现后慌忙躲起来，草帽却还留在竹枝上；有人假装路过七八趟，每次都找不同的借口；还有人半夜偷偷往院子里扔糖炒栗子，结果惊醒了大花，猫叫声吓得那人摔了个狗啃泥。
这些笨拙又可爱的爱慕，像蜀地的阳光一样炽热直白。玄霜渐渐明白，比起昆仑虚那些含蓄的倾慕，这些带着泥土气息的喜欢，才是最鲜活真实的人间烟火。每当夕阳西下，她望着篱笆外依依不舍的身影，总会想起老妪说的话："咱蜀地汉子，爱得粗粝，却也滚烫。"而这份滚烫，正一点点融化她冰封的心防。
玄霜只觉得好笑。在昆仑虚，弟子们见了她不是行礼就是避让，哪里有这般鲜活的光景？她蹲在屋檐下逗小猫，大花懒洋洋地翻着肚皮，任由她挠着下巴。几只幼崽围着她的脚边打转，毛茸茸的尾巴扫过脚踝，惊起一片细碎的痒意。远处传来老妪唤她吃饭的声音，带着蜀地特有的软糯腔调，惊得她恍然惊觉——自己竟已习惯了这样的晨昏。
这日午后，她跟着村里的妇人去后山采野果。山道上，李嫂子扯着嗓子唱起川剧，尖利的嗓音在山谷间回荡。玄霜学着她们的样子，将野山楂串成糖葫芦，却不小心沾了满手糖稀。妇人们笑得前仰后合，用帕子帮她擦拭，身上的皂角香混着山间草木气，比昆仑虚的灵香更让人安心。
夕阳西下时，玄霜抱着装满野果的竹筐往回走。山风掀起她的粗布裙摆，冰蓝色的内衬若隐若现，惊得林间归巢的鸟儿扑棱棱飞起。她望着远处村落里升起的袅袅炊烟，听着此起彼伏的唤鸡声，突然想起天璇殿里摇曳的烛火。那时的自己，守着所谓的仙途，却从未像此刻这般，真切地触摸到生活的温度。
当她踏进竹篱，大花立刻蹭过来，尾巴卷住她的脚踝。老妪正在灶前熬鱼汤，见她回来，忙用围裙擦手："快洗把脸，等会儿二柱又要带新菜回来。"玄霜应了声，却在转身时，望见铜镜里自己的模样——眼角眉梢的疏离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笑意。原来那些曾经以为不可或缺的仙途荣耀，在这平凡的烟火里，竟抵不过一碗热汤、一声呼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