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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霜初降的清晨，相府角门的铜环上凝着白花花的霜。我踩着碎玉般的薄冰往后院走，听见两个洒扫婆子蹲在墙根窃窃私语，竹扫帚划过青石板的声响里，夹着碎金般的议论：
“……西巷口的王媒婆昨儿个崴了脚，说是给王家说亲时遭了天谴呢！”
“活该！谁让她老想把好姑娘往火坑里推。我可听说了，前日里王公子从粪堆里爬出来，一路跑回家，被他爹拿鸡毛掸子追着打，边打边骂‘丢人现眼的东西’！”
我嘴角噙着笑，加快脚步往小侯爷院走。还没到月亮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哐当”一声巨响，紧接着是苏小侯爷气鼓鼓的声音：“本侯爷说了！给我备马！我要去朱雀大街遛遛！”
我掀开门帘时，正看见他把鎏金大刀往地上一杵，震得青砖缝里的霜屑簌簌往下掉。这小霸王穿着件簇新的石青色箭袖，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偏偏额角翘着一缕呆毛，像只炸毛的小兽：“姐！你可算来了！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把王胖子弄进粪堆里的？是不是用了什么法术？”
我敲了敲他的呆毛，忍笑坐下：“什么法术，不过是马儿受惊了罢了。你要去大街上做什么？”
“扬眉吐气！”苏小侯爷叉着腰，大刀在晨光里晃出一片金光，“那些人竟敢说你坏话，我要骑着我的‘追风’去街上转三圈，让他们都知道，我姐是我苏小侯爷罩着的！谁敢再瞎嚷嚷，我就……”他顿了顿，想起我之前的教训，悻悻地改了口，“我就用大刀吓唬吓唬他们，让他们知道厉害！”
旁边的小厮苦着脸递上马鞍：“小侯爷，您那‘追风’昨儿个吃多了黄豆，今儿个……”
“今儿个怎么了？”苏小侯爷瞪眼。
小厮咽了口唾沫：“今儿个放屁忒响，怕……怕惊了路人……”
“噗——”我没忍住笑出声。苏小侯爷的脸“腾”地红了，一脚踹在小厮屁股上：“多嘴！那……那我步行去！”
我拉住他：“行了，街上风大，仔细冻着。你姐姐我现在可是‘名人’，走到哪儿都有人认识，还用得着你去撑场面？”我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颊，“倒是你，好好跟着太傅念书，将来做个文武双全的小侯爷，才是给姐姐长脸。”
苏小侯爷被我哄得眉开眼笑，刚想说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墨竹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上带着古怪的神色：“小姐，您快去水榭看看吧！夫人……夫人把燕窝粥喷了刘嬷嬷一脸！”
水榭里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腥气。柳氏穿着件藕荷色的夹纱袄，手里的白玉碗摔在地上，碎瓷片里还沾着半块红枣。刘嬷嬷弓着腰站在一旁，满头满脸都是黏糊糊的燕窝，发髻上还挂着几颗金丝枣，活像个刚从蜜罐里捞出来的点心。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柳氏抓起桌上的茶盏就要砸，却在看到我时硬生生停住，脸上瞬间换上委屈的神情，“锦璃，你来得正好，快给我评评理！你说说，你当街把王家公子推进马粪堆，这像什么话？传出去，人家只会说我这个继母教女无方啊！”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王家的人刚才来过了，说要是不给个交代，就要去官府告你寻衅滋事！锦璃，你爹平日里最看重名声，你怎么能……”
“母亲此言差矣。”我打断她，捡起地上一块碎瓷片，指尖划过光滑的边缘，“那日王家公子当街拦住相府马车，口出秽言，辱骂嫡女，按《大明律》，这已是‘当街调戏’之罪。我身为相府女儿，自卫反击，怎么成了‘寻衅滋事’？”
柳氏被我噎得一滞，柳眉倒竖：“你……你还敢顶嘴？那马粪又是怎么回事？”
“说来也巧，”我微微一笑，语气无辜，“当时马儿受惊，前蹄扬起，王公子自己往后一退，不慎跌入了路边的粪桶。这纯属意外，想必王家也是通情达理之人，不会揪着‘意外’不放吧？”
“你！”柳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手都在哆嗦，“好个‘意外’！苏锦璃，你别以为有你爹护着，就能无法无天！我这就去找你爹，让他评评这个理！”
她说着就往外走，裙摆扫过妆台，把上面的翡翠摆件撞得叮当作响。我看着她气急败坏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刘嬷嬷跟在后面，边走边偷偷瞪我，燕窝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滴，活像两条透明的鼻涕。
我到书房时，柳氏正跪在地上哭哭啼啼，苏相背对着我们，站在窗前看那株落光了叶子的梧桐。阳光透过窗棂，在他玄色的官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古老的水墨画。
“老爷，您可要为妾身做主啊！”柳氏哭得肝肠寸断，“锦璃她……她太放肆了！王家是何等人家，她这样折辱王家公子，将来……将来让相府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苏相缓缓转过身，手里捻着一串紫檀佛珠，每一颗都被磨得发亮。他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鬓边的玉兰花簪上顿了顿——那是长姐昨日送我的，此刻正衬得我面如皎月。
“柳氏，”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且起来说话。”
柳氏抽泣着站起来，用帕子擦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老爷，王家说了，若不惩治锦璃，他们……他们就要联名上奏，参您治家不严！”
苏相“哦”了一声，佛珠在指间转过一圈：“是吗？那你且说说，王家公子当街调戏朝廷命官之女，按律当治何罪？”
柳氏一愣：“我……”
“锦璃身为相府嫡女，维护自身清誉，反被恶人倒打一耙，”苏相的声音沉了下来，“柳氏，你三番五次为王家说话，究竟是何居心？莫不是忘了，你娘家的侄女，还等着攀附王家的高枝？”
柳氏脸色骤变，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老爷明鉴！妾身只是……只是担心相府的名声……”
“相府的名声，不是靠讨好王家得来的。”苏相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支狼毫笔，“锦璃做得对。身为我的女儿，就该有这份风骨，不能任人欺负。”
他顿了顿，笔尖在宣纸上落下，墨痕如游龙：“你去告诉王家，就说本相说了，我女儿没错。若他们再敢上门骚扰，或是散布任何谣言，休怪本相不念情面，将王家公子的赌债明细，还有他在烟花之地的荒唐事，一并呈给圣上御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