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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九日凌晨，江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办公室内依旧灯火通明。
夜色深重，天边云层压低，像是将要下雨的样子，空气中弥漫着隐约的湿气。程望站在窗前，手中握着一杯未动的黑咖啡，目光沉凝地望向夜色深处。身后的打印机“哒哒”响着，不断输出着调取的车辆通行记录与过路监控图像，灯光下，他的侧脸愈发显得冷峻。
这已经是他连续工作的第三十七个小时。
案发时间是昨天下午两点五十分，地点在江城绕城高速公路北段K74公里处。报警电话来自一名司机，声称在高速公路上遭遇了抢劫，对方持械威胁，抢走了他车内的财物，并将车辆强行逼停。事发后劫匪迅速驾车逃离，整个过程不过三分钟。
可等到警员到场后，却发现事情远不止抢劫那么简单。
车辆并未因事故受损停靠，而是被人为逼停后，强行砸窗，副驾驶乘客重伤，经120送医途中死亡。车主李峥本人在报案时声称“昏迷过去”，醒来后才发现副驾驶已不省人事，身上的财物被劫，手机也被抢走，是好心人停车才帮他报警。
但程望初步调查后，就感觉哪里不对劲。
首先是车辆停靠的位置异常——路边没有刹车痕迹，倒更像是司机配合对方主动停车。其次，副驾驶乘客刘蕊头部重创，却没有任何挣扎痕迹，说明她是在毫无防备之下遭遇袭击；而车内除了李峥的指纹与刘蕊本人的指纹外，并未提取到他人明显遗留的痕迹，反倒是后排地垫上的一小滩水迹，引起了技术员的注意。
“报告，现场采集的鞋印已完成比对。”助理刘珺敲门进来，脸色疲惫但神情清晰，“与李峥本人鞋底完全一致，车外并未发现第三人留下的踩踏痕迹。”
程望点了点头，低声说：“调出案发前一个小时的高速摄像头监控，尤其是那段K70至K74的路段，所有可用视频一个不漏。”
刘珺愣了一下：“……怀疑他自己动手？”
“不能排除任何可能。”程望将咖啡搁下，走向工作台，指着现场还原图说：“你看这里，车停的位置靠近紧急停车带，没有撞击痕迹、没有拖移痕迹，也没有制动迹象，说明停车时非常平稳。再看时间节点——中午两点五十分，正是高温时段，路面通行车辆较少，是下手的理想时间。”
“可他报警时身上确实有外伤，嘴角破裂、手腕有勒痕，还失去了意识。”
“但他有作伪装晕倒的时间——从车辆停靠到现场第一辆车发现并报警，中间间隔了九分零八秒。刘蕊的死亡报告初步判断为钝器击打太阳穴，形成蛛网状颅骨裂纹，致命。”
“作案工具极有可能是车载灭火器。”刘珺道，“已经调走做痕检比对。”
“你觉得一个外部劫匪在不到一分钟内跳上车、准确击杀副驾驶、同时抢劫车主并控制局面，然后迅速逃脱，还不留下指纹？”
刘珺沉默了。
“他是带着她上高速的，自愿的，不是诱骗，说明两人关系亲密。”程望沉声道，“问题在于：他为什么要杀她。”
这正是案件的核心。
……
第二日清晨，尸检报告出炉。
刘蕊，二十七岁，未婚，在江州市一所私立幼儿园担任教师，死因确认为钝器致颅骨粉碎性骨折，颅内大出血，符合被突袭致死的情况。
法医报告中有一个细节引起了程望注意——死者左侧锁骨处有一片浅层抓痕，指甲剐蹭形成的，方向是向外。也就是说，在被击打之前，她极有可能本能地做出过挡格动作。
程望放下报告，点燃一根烟，陷入沉思。
这道抓痕是否可能是争吵中形成？她是试图阻挡袭击者的攻击，还是最后的求救动作？而若果真如李峥所说，他是被第三人击晕，那又是谁留下了如此精准而暴力的一击？
关键的灭火器痕检结果还未出。
与此同时，技术科对李峥的伤口进行比对，确认嘴角创口为钝性外力拍击形成——可以来自挥拳，也可以来自撞击。但手腕上的勒痕则更耐人寻味，皮下瘀血呈条索状，与车内安全带的纹路一致。
“……你觉得他是在模拟绑架？”刘珺倒吸一口凉气。
“或者他真的在绑她。”程望沉声道，“但出于什么目的？”
调查继续推进。
根据李峥供述，当日他与刘蕊驾车准备前往周边一处温泉度假村，途中准备绕路走高速“图个方便”。他强调两人感情稳定，没有争吵或其他矛盾。但刘蕊的同事却给出了另一种说法：
“她最近状态很差，经常失眠，好几次中途请假，说‘关系很难断干净’。”幼儿园同事王莹说，“她有男朋友的，可我们从来没见过，就听她说是个已婚男人，快离婚了。”
已婚男人。
案情的方向逐渐明晰。
当刑侦三队提取李峥的户籍信息后，一项重要的细节终于浮出水面——李峥，三十九岁，已婚，有一女，妻子登记在银行系统有车贷记录，登记车辆正是本次作案所用的灰色SUV。
“车是他老婆的。”刘珺翻完资料，脸色复杂，“而他声称‘这辆车是单位配车’。”
程望靠在椅背上，目光冰冷。
“如果这是一起‘激情杀人’事件，那么动因可能就在感情破裂。”他缓缓说道，“但如果这是预谋杀人——比如他知道她要离开，要告发，甚至知道她有怀孕的可能，他就可能提前布下局，把她带上高速，在封闭的空间中实施杀人，然后伪装成高速抢劫现场。”
“灭火器、伪装伤痕、安全带勒痕、作案时间、车外无痕……他计划周密，但还是漏了两点。”
刘珺抬头：“哪两点？”
“一、灭火器的使用痕迹中是否有死者头骨残片，这是无法伪造的；二、他车后排地垫上的水迹，是她临死前失禁形成，而不是雨水或饮料渍。这种生理反应，作伪太难。”
“另外还有一个细节，”程望翻开调取的视频监控，“从收费站到案发地点，他全程规避了两个最近的服务区，直接驶入人少的绕城段，车速恒定，说明他一开始就知道要在这一区域动手。”
刘珺喃喃：“……这不是激情杀人，是一步步算计的谋杀。”
“是的。”程望放下笔，“我们需要让他露出破绽。”
他看了眼表，沉声道：“带他复盘案发现场，逐米回溯，从他报案那一刻开始，还原全部轨迹。”
空气凝固，暴雨终于在窗外落下，像极了那场筹谋已久的覆水——再难收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