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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件件擦拭着钳子、扳手,忽然,指尖触到了箱底一个硬硬的边角。
他疑惑地翻找,摸出了一张被折叠起来的泛黄纸片。
打开一看,他的呼吸蓦地一滞。
那是他复刻铁夹成功那天晚上,从灶灰里偷偷扒拉出来的、沈星河所绘草图的残角。
纸张边缘被烧得焦黑卷曲,但残存的线条却依旧精准、利落,充满了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沈建国盯着那几道墨线看了许久,眼神复杂。
他仿佛能看见儿子当年坐在灯下,眉头微蹙,一笔一画勾勒出这改变了“冷灶堂”命运的图景。
他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到灶台前,将那张图纸残角投进了尚有余烬的灶膛里。
细小的火舌立刻贪婪地卷了上来,墨色的线条在火焰中痛苦地蜷缩,最后化作一只黑色的蝴蝶,打着旋儿,轻飘飘地飞入了烟囱,消失不见。
他对着空无一物的灶膛,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说:“你妈当年烧掉那些菜谱,是为了逼我学会自己做饭;我今天烧了这张纸,是为了让你那个傻儿子学会,不是什么东西都非得留下来。”
说完,他转身端起桌上早已温凉的粥碗,送到嘴边,习惯性地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这个动作,像极了如今在河边小屋里吃饭的沈星河。
傍晚时分,晚霞染红了天际。
林夏带着一群孩子在“冷灶堂”的院子里排练新编的童谣,歌词已经被她改了:
“柴火烧成灰,灶膛有余温。火熄一寸光不散,话传三代味不变。”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唱着唱着,忽然停下来,仰头问她:“林夏姐姐,那沈叔叔呢?他去哪里了?”
林夏的动作停顿了片刻。
她蹲下身,微笑着看着孩子清澈的眼睛,柔声说:“他啊,他变成了风,吹过我们每一家的灶台,帮我们把火吹得旺旺的。”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兴奋地转身跑去告诉其他小伙伴:“我知道了!沈叔叔变成风啦!”
这个充满童话色彩的说法,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迅速在孩子们中间传开,又通过他们,传到了大人们的耳朵里。
奇怪的是,竟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
仿佛这是一个最合理、最温情的解释。
当晚,沈建国坐在自家院里乘凉,听见隔壁的小孩对他奶奶说:“奶奶,今天的风好暖和呀,肯定是沈叔叔来看我们了。”
那位老人笑着点点头,转身走回厨房,往灶里又多添了一根干透的松木柴。
午夜,玉带河水声潺潺。
沈星河在窗前的书桌上,翻开了新买的笔记本,写下了第一篇日记。
他给它取了个标题:《无名记事》。
他写着自己在县城的生活,写着修补阁楼的进度,写着清晨河堤上看到的景象。
写到一半,钢笔里的墨水用尽了。
他四下看了看,没有找到墨水瓶,目光落在了手边的茶杯上。
杯里的茶水已经冷透,色泽浓重。
他鬼使神差地,用笔尖蘸了点茶水,继续在纸上书写。
褐色的字迹在白纸上晕染开来,带着一种朦胧的美感,像在浓雾中行路,看不真切。
就在这时,窗外天际划过一道惨白的雷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
光线掠过墙角,打在墙上挂着的一个玻璃瓶上——那是房东孙婆婆送他的杨梅酒。
瓶身光滑的曲面,像一面扭曲的镜子,映出了他一瞬间的、模糊的脸庞。
在那一刹那,他看到的轮廓,竟与他记忆中父亲年轻时的模样,分毫不差地重叠在了一起。
沈星河怔住了,手中的笔也停了下来。
他放下笔,推开椅子,缓缓走到院中。
一场暴雨即将来临,风穿过狭窄的巷道,带着潮湿的水汽,吹得晾衣绳上那件他换下的旧衬衫猎猎作响。
空荡荡的袖口在风中摆动,像是在朝他招手,又像是在无声地告别。
他仰头望天,厚重的乌云被撕开一道狭长的裂缝,一线月光从缝隙中艰难地挤了出来,精准地洒在他的肩头,那重量,轻得像一句无人诉说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