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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佳,这批人明早必须到厂。” 皮特哥的声音打断他的走神,“老板说再出岔子,整个项目组都得走人。” 阿佳抬头时,看见对方鬓角新添的白发在日光灯下泛着银光,突然想起自己刚入职时,这人总说 “赚钱不是最重要的”。
凌晨两点的办公室,阿佳对着名单核对身份证。第 17 个名字让他指尖一颤 —— 那串数字和三年前那个摔断腿的男人只差一位。他点开附件里的体检报告,肝功能那栏的 “异常” 被人用修正液涂得严严实实。
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灯忽明忽暗,阿佳想起皮特哥上周喝醉时说的话:“我儿子总问我,爸爸为什么帮坏人做事。” 对方把脸埋在酒杯里,“可他不知道的多得是”
手机在桌面震动,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像根细针戳在阿佳的耳膜上。
他把那份涂改过的体检报告拖进了回收站。窗外的天开始泛白,楼下的早餐摊支起了油锅,滋滋的声响里混着环卫工扫地的沙沙声。阿佳摸出烟盒,发现里面只剩最后一支 —— 还是去年那个被辞退的女孩塞给他的,说 “抽这个不伤肺”。
打火机 “咔嗒” 一声,火光里浮现出皮特哥西装肘部的磨损痕迹。阿佳突然明白,那些他曾经嗤之以鼻的 “市侩”,不过是被生活磨出的茧。就像此刻他指间的烟,明知道伤身,却能在凌晨的寒夜里带来一点虚假的暖意。
清晨的第一班地铁里,回了条消息:“注意安全。” 车厢连接处的广告换了新的,天岂人力资源的新标语红得刺眼 ——“好工作好生活找天岂”。他看着玻璃倒影里自己眼下的青黑,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在茶水间掉眼泪的自己。
“这批人到厂了?” 皮特哥的电话打来时,阿佳刚走出地铁站。阳光穿过高楼的缝隙,在地面投下长短不一的影子,像极了每个人不同的活法。“到了,都签完合同了。”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
“做得不错。” 皮特哥顿了顿,“晚上请你吃饭。” 阿佳挂电话时,看见卖煎饼的大姐正把一个加双蛋的煎饼递给穿工装的男人。对方接过时笑出满脸褶子,说 “这个月能给娃买新书包了”。
写字楼的旋转门把阳光切成碎片,阿佳走进去时,正好撞见新入职的实习生在哭。女孩手里攥着被退回的简历,说有个单亲妈妈不符合年龄要求。阿佳接过简历看了看,在年龄那栏填了 “34”,然后从抽屉里翻出瓶修正液。
“下次记得,” 他把简历递回去,“改完后用吹风机吹干,不然容易被看出来。” 实习生愣住的瞬间,阿佳转身走向茶水间。咖啡机正在运作,咕嘟咕嘟的声响里,他仿佛听见三年前自己的心跳 —— 那时它还会为了不该改的数字而剧烈颤抖。
阿佳对着玻璃整理领带时,发现去年那条磨破的皮带被扔在了垃圾桶里。新皮带的金属扣硌得肋骨有些疼。
皮特哥的雪茄味从门缝飘进来,阿佳拿起桌上的业绩表,在自己的名字后面画了个勾。表格边缘的咖啡渍晕开成浅褐色,像块被岁月浸透的伤疤。他忽然明白,那些没人教得会的道理,都藏在这些伤疤里 —— 不是不痛,是痛过之后,终于懂得该往哪里走。
傍晚的夕阳把格子间染成橘红色,阿佳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招聘数据,突然想起“希望”。或许希望从来不是纯白无瑕的,它得裹着点灰,沾着点油,才能在这人间烟火里,踉踉跄跄地活下去。就像此刻他指间的烟,明知道会熄灭,也得点着了才敢走进更深的黑夜。
阿佳把第七份简历塞进碎纸机时,刀片碾过纸张的声响让他想起老家的石磨。三年前帮单亲妈妈改年龄的修正液还放在桌角,瓶身上的标签早已被手指磨得模糊,露出底下 “办公专用” 的字样。实习生小张抱着一摞合同进来,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点,像在催促某个注定要发生的结局。
“佳哥,跨境电商招的这批客服,有八个说要辞职。” 小张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甲在合同边缘掐出月牙形的白痕。阿佳接过离职申请时,指尖触到纸张上未干的泪痕 —— 最上面那份的申请人签名,和三年前那个报警的年轻人笔迹惊人地相似,连最后一笔的弯钩都带着同样的倔强。
茶水间的咖啡机又在漏水,褐色的液体在台面上漫延成河。阿佳扯了张纸巾擦拭时,看见镜中的自己:西装肘部磨出的毛边和皮特哥当年那件如出一辙,无名指上的银戒指沾着洗不掉的咖啡渍,像枚褪了色的封印。
“又是因为加班?” 皮特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手里的文件夹 “啪” 地拍在饮水机上。阿佳转头时,正看见对方领带夹上的钻石在日光灯下闪烁 —— 那是去年业绩冠军的奖品,此刻却像颗冰冷的泪珠。
“说每天工作超过十小时,不符合劳动法。” 阿佳把离职申请推过去,纸张在两人之间微微颤动。窗外的老槐树已经长得枝繁叶茂,新抽的枝条正沿着三年前的轨迹,朝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攀爬。
皮特哥突然低低地笑了,烟圈在他齿间打着转:“十年前我刚入行时,也遇到过这种事。” 他伸手在阿佳肩上拍了拍,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像块熟悉的烙铁,“那时还是诺基亚的客服中心,一群小姑娘举着劳动合同要说法,最后还不是该干嘛干嘛。”
碎纸机的轰鸣声里,阿佳突然想起那个摔断腿的中年男人。对方去年冬天来公司送锦旗,说儿子考上了重点高中,锦旗上 “尽职尽责” 四个字的金粉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粗糙的红布。当时他还觉得眼角发烫,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齿轮转动时溅起的一点火花。
实习生小张在走廊里哭出声,阿佳走过去时,看见她手里攥着张体检报告。肝功能异常的诊断书被揉得皱巴巴的,像片被暴雨打过的叶子。“那个应聘月嫂的阿姨,明明活儿做得那么好...” 小张的话没说完就被抽泣打断,阿佳接过报告的瞬间,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被涂掉 “异常” 二字的体检单 —— 连医院的抬头都一模一样,只是日期往后推了三十六个月。
“把这页撕了,换张正常的附上去。” 阿佳从抽屉里翻出订书机。皮特哥的办公室传来争执声,阿佳推门进去时,正看见老板把一份合作协议摔在桌上。新能源电池厂的 logo 在文件顶端闪着红光,和三年前那份黄掉的合同如出一辙,连甲方负责人的签名都带着同样的潦草。
“又要改年龄?” 阿佳递过去一杯冰水,冰块在玻璃杯中碰撞出清脆的响。皮特哥仰头灌下去时,喉结滚动的弧度让他想起去年醉酒的夜晚 —— 对方把脸埋在酒杯里,说儿子终于肯理他了,因为他用 “灰色收入” 买了套学区房。
“这次要改大两岁。” 老板的声音带着不耐烦,手指在 “22 岁以上” 的条款上重重敲击,“说是怕年轻人手脚不稳,弄坏了生产线。” 阿佳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突然想起那个被改小年龄的女工,她现在大概正在某个电子厂,教新来的年轻人如何应付查岗的保安。
深夜的写字楼只剩下零星的灯光,阿佳对着电脑核对考勤记录。屏幕上跳动的数字突然开始重叠:2022 年的离职率 38%,2023 年的离职率 37%,2024 年的离职率 39%—— 那些小数点后的波动,像极了茶水间咖啡机滴漏的节奏,永远在固定的区间里循环往复。
打印机突然吐出一张纸,是三年前那个单亲妈妈的续签合同。阿佳看着签名处新增的备注 “自愿放弃社保”,突然想起实习生小张今天问的话:“佳哥,我们到底是帮人找工作,还是帮老板找人?”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在地板上织成张网。阿佳摸出抽屉里的修正液,瓶身上的刻度显示还剩最后半瓶。他想起刚入职时,带他的前辈说这行要 “眼观六路”,现在才明白,所谓六路不过是同一条路的六个岔口,最终都会汇入名为生存的河流。
皮特哥的办公室还亮着灯,雪茄的烟雾从门缝钻出来,在走廊里蜿蜒成蛇。阿佳走过去时,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叹息:“当年要是我那个徒弟肯变通...” 后面的话被打火机的声响吞没,火光在磨砂玻璃上投下晃动的人影,像出重复上演的默剧。
凌晨三点的碎纸机还在工作,刀片碾过最后一份简历的瞬间,阿佳突然看清了纸上的照片 —— 那是张年轻的脸,眼里的光和十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带着同样的天真。
他靠在冰冷的铁皮柜上,听着齿轮转动的声响从四面八方涌来:茶水间的咖啡机在重复漏水,打印机在重复卡纸,实习生在重复哭泣,老板在重复强调业绩,求职者在重复维权,而他在重复修改那些不该修改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