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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接,只是望着警车带走老疤脸的方向,又看向城市的天际线。那里有他的姑娘,有他的光,可他现在站在泥沼里,怎么也够不着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招娣发来的消息:“你在哪?我很担心你。”
王虎盯着那行字,指尖悬在屏幕上,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他知道,有些血污,一旦沾上了,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父亲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始终没醒。王虎守在ICU外的长椅上,衬衫上的血渍洗得发白,却总像能闻到那股挥之不去的腥气。母亲每天来,坐在他旁边削苹果,果皮削得歪歪扭扭,从前那双能攥着合同跟人拍桌子的手,现在抖得连水果刀都快握不住。
“虎子,”她把削烂的苹果扔进垃圾桶,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你爸当年争地盘,结下的仇家不止老疤脸一个。现在他倒下了,那些人都在盯着咱王家的码头和货仓,再没人撑着,不出一个月,就得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王虎没说话,望着ICU紧闭的门。里面躺着的是他恨过也怨过的父亲,外面是摇摇欲坠的家族和一脸憔悴的母亲。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把他和妹妹护在身后,对着上门闹事的人冷笑:“我王家的人,还轮不到外人欺负。”那时的她,眼里有光,像块打不碎的钢。
“你妹妹明年要高考,她成绩好,该去读大学,不能被这些事绊住。”母亲的声音带着恳求,“虎子,妈知道你恨这行,可现在……除了你,没人能扛了。”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光,照在母亲鬓角的白发上。王虎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碾过,疼得发闷。他一直以为逃离了码头,就能逃离这一切,却原来,血缘早把他和这里缠得死死的,躲不掉,也逃不开。
晚上回父亲住的老宅子取东西,推开尘封的书房,迎面就是巨大的码头沙盘。父亲的笔记本摊在桌上,里面记着密密麻麻的账,最后一页却写着:“虎子不喜欢码头,等他成家了,就把产业全转了,让他安安稳稳过日子。”字迹潦草,却透着股笨拙的疼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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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虎盯着那行字,喉咙发紧。原来父亲什么都知道。
手机响了,是招娣。他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犹豫了很久才接起。
“王虎,你……还好吗?”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里能听到实验室的仪器声,“我给你发消息你没回,打电话也不接,我很担心你。”
“我没事。”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这边事情有点多,可能……要多待一阵子。”
“那你父亲……”
“还在抢救。”他顿了顿,指尖抠着手机壳,“招娣,我可能……回不去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有微弱的呼吸声。过了很久,招娣才轻轻问:“是因为家里的事吗?”
“嗯。”王虎闭着眼,不敢想象她此刻的表情,“我家跟你想的不一样,这里的日子……不是你能过的。你喜欢实验室,喜欢阳光,喜欢干干净净的田埂,可我这里只有码头的腥风,只有打打杀杀的恩怨,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
“我想要的生活,是有你的生活。”招娣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点倔强的哭腔,“王虎,你告诉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你觉得我不能跟你一起面对?”
“不是你不能,是我舍不得。”王虎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我好不容易把你护在阳光下,怎么能再把你拉进泥里?招娣,你值得更好的人,一个能陪你在实验室看数据,能跟你在田埂上种庄稼,能让你永远笑得像向日葵的人。”
“可我只想要你啊!”招娣的哭声透过听筒传来,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什么黑帮,什么码头,我都不怕!我怕的是你一个人扛着,怕的是你不要我了!”
王虎猛地挂了电话,怕自己再听一句就会动摇。他蹲在地上,把脸埋进膝盖里。窗外的月光照进书房,落在沙盘上,那些小小的货船模型像困在浅滩的鱼,怎么也游不向深海。
第二天,母亲告诉他,几个合作商要撤资,码头的工人开始闹事,连税务局的人都找上门来。她把一沓合同推到他面前:“这些都需要你签字,虎子,你爸说过,你比他懂规矩,也比他有底线,只有你能把这摊子事掰回正道。”
王虎看着那些印着“王家产业”的合同,又想起招娣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里的样子。两个世界,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他给招娣发了最后一条消息:“对不起,忘了我吧。”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把手机关机,扔进抽屉最深处。转身看向母亲,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把合同给我,还有,叫律师来,我要把所有灰色的生意全清掉。”
母亲愣住了。
“我不会像我爸那样,”王虎看着窗外的码头,眼里没有恨,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但我会守住这个家,守住他想给我却没给成的安稳。”
只是这份安稳里,再也容不下那个爱种庄稼的姑娘了。
他拿起笔,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像一声漫长的叹息,吹散了那些在阳光下滋生过的、关于爱和未来的幻想。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只能往前走,哪怕心里的某个角落,永远空了一块,冷风直往里灌。
母亲的话像淬了冰的针,扎在王虎心上。她坐在老宅的红木椅上,挽起袖口,胳膊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在灯光下泛着青白色——有刀伤,有烫伤,还有一道子弹擦过的浅沟,像条扭曲的蛇。
“你以为‘铁娘子’是夸我?”她放下袖子,声音里带着自嘲,“那是拿命换来的名声。你爹刚起势那年,有人半夜往家里扔炸药,我抱着你妹妹在床底躲了三个小时,耳朵到现在还嗡嗡响。你十岁那年,仇家绑了你来要挟你爹,是我带了三个人,拿着菜刀冲进仓库把你抢回来的——这些,你都忘了?”
王虎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此刻全涌了上来:母亲额头上永远消不掉的疤,父亲藏在衣柜深处的手枪,还有每个深夜里,院子里突然响起的狗吠和脚步声。
“你娶谁都行,”母亲看着他,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疲惫,“娶个门当户对的,至少她从小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知道怎么躲,怎么防。可招娣呢?她是温室里的苗,别说刀枪,怕是连打架都没见过。你把她拉进来,不是爱她,是害她。”
“我能护着她。”王虎的声音发紧。
“护?”母亲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爹当年也说能护着我,结果呢?我替他挡过的刀,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仇家要报复,不会跟你讲规矩,他们会去砸她的实验室,会去堵她老家的门,会对着她爹娘下手——你能一天二十四小时守着?你能保证她走在路上,不会被突然泼一身硫酸?”
王虎的脸瞬间白了。他想起招娣的父母,那对在田里劳作的老实人;想起她那两个在上学的妹妹,眼睛亮得像星星。如果因为他,让这些人卷入危险……他不敢想下去。
“你妹妹还有半年高考,”母亲的声音软了些,带着恳求,“我不能让她像我当年一样,每天活在提心吊胆里。王家的仇,王家的债,得有人扛,但不能把不相干的人拖下水。”
窗外的风掀起窗帘,露出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王虎小时候总在树下玩,母亲会站在门口喊他吃饭,声音清亮得像铃铛。那时她还不是“铁娘子”,只是个会给孩子梳辫子的母亲。
“虎子,妈不是要逼你,”她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妈知道你喜欢她,那种干干净净的喜欢,妈这辈子都没体会过。可喜欢不一定要拥有,有时候放手,才是真的为她好。”
王虎站起身,走到窗边。月光落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他想起招娣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想起她蹲在田里看菜苗的专注,想起她无名指上那枚戈壁玉戒指——那是他给她的承诺,却注定要食言了。
手机在口袋里发烫,他知道里面有招娣发来的消息,有她的担忧,有她的等待。可他不能回,也不敢回。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了什么,“我会处理好的。”
母亲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悄悄抹了把眼泪。这个她从小护到大的儿子,终究还是要走上跟她一样的路,扛起那些沉重的、沾满血泪的责任。
王虎一夜没睡。天快亮时,他拿出手机,点开招娣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昨天发的,照片里是她在实验室培育的耐旱幼苗,配文:“再难,也要扎根生长。”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终于缓缓打出几个字,又一个个删掉。最后,他退出微信,拉黑了那个号码。
做完这一切,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窗外的天慢慢亮了,码头的汽笛声远远传来,带着新一天的喧嚣和沉重。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在阳光下陪招娣种庄稼的王虎,死了。活下来的,只有王家的继承人,那个必须在刀光剑影里守住家业的男人。
只是心口那道裂开的口子,再也合不上了。风灌进去,呜呜地响,像谁在无声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