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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二年秋,嘉陵江畔的晨雾还未散尽,一顶青布小轿已匆匆穿过石板老街。轿夫脚步急促,踩碎了青石板上的露珠,惊起檐下几只麻雀。
"裴先生,到了。"领路的管家擦了擦额头的汗,躬身掀开轿帘。
我——裴景明,揉了揉太阳穴,弯腰走出轿子。晨风裹着江水的腥气扑面而来,抬眼便见周府那对黑漆大门敞开着,门楣上"进士及第"的匾额已经褪色,却仍固执地彰显着这座宅院昔日的荣光。
"又死人了?"我掸了掸长衫下摆的灰尘,声音里带着三分倦意。昨夜配药到三更,天未亮就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管家面色灰败,凑近低声道:"老爷他...走得很蹊跷。镇长说,非得请您来看看不可。"
我轻哼一声,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十年前我从重庆警局辞职回乡开草药铺时,可没人想到我这个"不务正业"的前探长。直到去年破了那起轰动巴蜀的连环杀人案,这些人才又记起我的本事。
穿过三进院落,空气中渐渐弥漫着一股古怪的气味——檀香混着某种腐败的甜腻。周老爷的书房外已围了一圈人,镇长钱有福正用帕子捂着鼻子,见我来了如见救星。
"景明啊,你可算来了!"钱镇长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这事邪性得很,除了你没人能断。"
我抽出手,目光扫过人群:"现场可有人动过?"
"没有没有,"钱镇长连连摆手,"发现后就叫人守着了,连只苍蝇都没放进去。"
我从怀里摸出鹿皮手套戴上,推开了那扇雕花木门。
书房内光线昏暗,唯有朝东的窗棂透进几缕晨光。周老爷——周鸿儒,仰面倒在太师椅上,眼睛瞪得极大,嘴角凝固着一丝诡异的微笑。他穿着藏青色绸缎马褂,胸前却散落着七八张黄纸钱,每张上都用朱砂写着一个狰狞的"贪"字。
我倒吸一口凉气。纸钱索命,这是川东流传已久的传说——枉死之人化作厉鬼,用写有罪名的纸钱取仇人性命。
"门窗都从里面闩着,"钱镇长在身后颤声道,"下人早上来送茶,敲了半天没人应,从窗缝里瞧见老爷这副模样,才撞开了门。"
我没作声,走近尸体细细查看。周老爷面色青紫,嘴唇乌黑,十指指甲呈暗紫色——典型的中毒症状。但奇怪的是,桌上那盏茶还满着,青花瓷杯沿没有唇印。
书桌上摊开一本账册,毛笔搁在砚台边,墨已干涸。我俯身细看,账册最后一页记着几笔药材买卖,末尾一行字却只写了一半:"七星窑交货二百斤当归,价..."
"发现什么了?"一个清冷的女声突然在身后响起。
我回头,见门口站着个穿洋装的年轻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短发齐耳,手里提着个皮质医箱。
"这位是..."我挑眉看向钱镇长。
"沈小姐!你可算来了!"钱镇长如释重负,"这是沈雨桐小姐,周老爷的养女,刚从法国学医回来。这位是裴景明先生,咱们这儿最有本事的..."
"我知道裴先生。"沈雨桐打断他,大步走进书房,高跟鞋在青砖地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她径直来到尸体旁,放下医箱,取出橡胶手套戴上。
我饶有兴趣地观察她熟练的动作:"沈小姐学的是..."
"法医。"她头也不抬,已经开始检查瞳孔,"巴黎大学法医学博士。父亲...我是说周老爷,上周刚收到我的电报,没想到..."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但手上的动作依然精准。
我退开半步给她让出空间,目光却被书桌一角吸引——那里有少许灰白色粉末,不像是寻常的灰尘。我沾了一点在指尖捻了捻,凑近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草药味。
"乌头碱中毒。"沈雨桐突然道,"瞳孔散大,面部青紫,四肢僵硬程度与死亡时间不符——典型的中枢神经毒素症状。"
我惊讶地看着她:"能确定具体是什么毒吗?"
"需要解剖。"她直起身,摘下沾血的手套,"但我猜是川乌,本地产的乌头属植物,毒性比普通乌头强三倍。"
我正想再问,忽然注意到死者紧握的左手似乎攥着什么。我小心掰开那已经僵硬的手指——半张烧焦的纸片,隐约可见"地契"二字和半个朱红印章。
"这是什么?"沈雨桐凑过来,发丝间飘来淡淡的茉莉香。
我摇摇头,将纸片收入证物袋。转身时,余光瞥见书架后的墙面有一道浅色痕迹,像是常年悬挂某物又被取走后留下的。我走近细看,痕迹呈长方形,大小像是...
"这里原来挂着一幅画?"我问管家。
管家搓着手:"回先生的话,是幅山水,老爷半月前取下来收进库房了。"
"为什么?"
"这...老爷的事,小的不敢多问。"
我若有所思地点头,继续勘察房间。门窗确实都从内部闩着,没有强行进入的痕迹。壁炉里有些纸灰,但已无法辨认。当我蹲下检查地板时,在太师椅下发现了一小片暗红色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但形状规则,不像是自然滴落。
"沈小姐,"我站起身,"令尊最近可有什么异常举动?或者提起过什么特别的人或事?"
沈雨桐正在整理医箱,闻言顿了顿:"我离家六年,上周才回来。但..."她犹豫了一下,"前天晚饭时,他确实问过我关于'七星窑'的事。"
我心头一跳:"就是账册上写的那个七星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