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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暖房的碎镜在月光下折射出千万个光斑,像撒了一地的碎钻。沈予乔的指尖抠进青石板的缝隙,曼陀罗粉的余毒还在经脉里游走,眼前的孙师傅却突然从祭服下抽出青铜花壶,壶嘴正对准贵妃的方向——那是西域波斯传来的“时晷壶”,壶身刻着牡丹二十四时辰开合影,子时方位的“涅盘”图案正在泛着血光。
“波斯《光影经》里说,牡丹开谢随月相变化,快花时者必借镜阵。”她踉跄着摸出怀中的琉璃镜,这是父亲当年从波斯商队得来的遗物,镜面呈十二瓣牡丹状,“孙师傅,你在壶中装了月晷砂,借月光加速涅盘花开!”
李偃飞的软剑还缠在断裂的铜链上,他看见孙师傅的拇指按在壶盖的“子”字凹槽,整个人如皮影般被月光拉长,祭服上的焦骨牡丹纹竟在移动,像真的花魂附了身。更可怕的是,贵妃鬓间的银簪开始发烫,那是涅盘花粉遇热的征兆。
“破阵需逆月光!”沈予乔将琉璃镜抛向空中,十二瓣镜面同时反射北斗星光,在壶身投下重叠的牡丹影。孙师傅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壶盖“当啷”落地,露出夹层中暗格——三小瓶毒粉分别标着“子”“午”“卯”,正是能让牡丹提前开花的西域禁药。
“你调快了花时,让涅盘在春分提前绽放!”沈予乔的声音盖过齿轮转动的咔嗒声,“可焦骨牡丹的魂,岂是能被药粉催开的?你儿子临终前,是不是求你放下屠刀?”
这句话像重锤砸在孙师傅心上。他眼中的疯狂突然褪去,露出老花匠独有的浑浊与悲凉。李偃飞趁机甩出软剑,剑穗却在触及他衣襟时凝滞——老人的内衬上,用金线绣着幅袖珍画,正是五年前孙景投井前的模样。
“阿景……”孙师傅的铜壶坠地,毒粉洒在焦骨牡丹残瓣上,腾起紫黑色烟雾,“他临死前说,爹你闻闻,焦骨牡丹的香,比仇恨好闻……”烟雾中,他的身形开始摇晃,沈予乔看见他瞳孔里倒映着井底的月光,一个少年正将最后一支涅盘花塞进他掌心。
“那夜井底根本没有水!”沈予乔突然想起孙景尸检报告里的疑点,“你让儿子假死,自己却被打断肋骨,躲进地窖用禁术续魂,就为了让他的‘死’成为复仇的引子!”
孙师傅笑了,血沫顺着嘴角滴在“时晷壶”的卯时方位:“沈姑娘聪明啊……三年前张广德放火烧茅庐,我把阿景藏进井底的密室,自己被烧得面目全非。他趴在暗格里听着我惨叫,从此恨透了所有带牡丹纹的官服……”
李偃飞的软剑终于抵住他咽喉,却发现老人的脖颈处有三道旧疤,正是当年救火衙役的刀伤。暖房外传来武侯的脚步声,可孙师傅的眼神却越来越空,仿佛在透过他们,看向某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地方。
“知道为什么选子时作案吗?”他忽然伸手,沾着毒粉的指尖在沈予乔的琉璃镜上画了朵焦骨牡丹,“焦骨牡丹在子时初开时,花瓣会朝着武后当年被贬的方向微颤,像在叩拜。我教阿景认的第一朵花就是这个,他说,爹,这花的骨头是硬的,烧不烂……”
沈予乔的琉璃镜突然发烫,镜中映出地窖里那幅未完成的白牡丹图。原来孙师傅刻在墙上的,从来不是复仇图谱,而是他和儿子每天培育牡丹的时辰表,每个刻度旁都记着“阿景今日笑了”“阿景能辨百种粉”。
“花时能调快,人心却调不快。”孙师傅望着头顶的琉璃瓦,月光正透过裂痕洒在他脸上,像给老人镀了层薄霜,“阿景走的那晚,地窖里的涅盘突然全开,每朵花心里都映着他的眼睛。我就想啊,或许这花不是复仇的刀,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朵说‘爹,我疼’的……”
话未说完,他突然剧烈抽搐,毒粉顺着呼吸浸入心脉。沈予乔握住他的手,发现掌心刻着细小的“景”字,被毒粉染成黑红,却在月光下渐渐显现金色——那是焦骨牡丹的花粉,永远带着不屈的烈气。
“李大人,看他的鞋底!”她突然注意到孙师傅鞋底的牡丹纹,与地窖机关的卯榫完全吻合,“他早就在花会的花台里留了生路,那些曼陀罗粉的位置,都是能被月光镜阵破解的死穴……”
李偃飞低头,看见老人鞋底的“卯”字凹槽里,卡着半片白牡丹花瓣,正是清晨她在花台角落发现的那朵。原来从一开始,孙师傅就没想过让这场复仇永无终结,他在机关里留的破绽,在毒粉旁藏的解药,都是给大理寺留的“破花之术”。
“花匠……终究是要护花的。”孙师傅的声音轻得像晨雾,“焦骨牡丹被烧了十年,可根还在土里。我和阿景,不过是替它,讨回被折损的花时……”
他的头歪向一侧,手指还保持着握花的姿势。沈予乔合上他的眼皮,发现睫毛上凝着的不是泪珠,而是金箔碎屑——那是他偷偷撒在涅盘花蕊里的,希望有人能透过仇恨,看见花匠掌心的温度。
更夫敲过子时的梆子,暖房外的牡丹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李偃飞捡起“时晷壶”,发现卯时方位的牡丹图里,刻着极小的“乔”“飞”二字,正是他和沈予乔的名字。原来孙师傅早就知道,这两个追着花粉查案的人,会成为解开迷局的关键。
“波斯手稿里说,破花之术不在镜阵,在人心。”沈予乔望着琉璃镜中自己的倒影,镜面上孙师傅画的焦骨牡丹正在淡去,“他调快了花时,却在最后一刻,让花开回了该开的时辰。”
李偃飞点头,目光落在暖房外墙新冒的牡丹嫩芽上,茎秆上隐约有“景”字刻痕。或许孙景临终前,曾偷偷在父亲的药箱里,换了能让人留下活口的毒粉;或许孙师傅在刻复仇图谱时,每一刀都在心里默念着儿子的小名。
是夜,沈予乔在验尸房整理孙师傅的遗物,发现他贴身带着的,不是什么毒药秘方,而是本边角磨破的《花经》,扉页上画着襁褓中的孙景,旁边写着:“吾儿初啼,恰值焦骨牡丹复花,此乃花匠之幸。”
更漏声中,她忽然想起波斯商队曾说的谚语:“花开时骗人,花落时见心。”孙师傅父子用五年时间布的局,终究在花开最盛时,露出了藏在花蕊里的,那点未被仇恨烧尽的,花匠的本心。
卯时将至,沈予乔吹灭烛火,琉璃镜上的牡丹倒影却愈发清晰。她知道,长安城的牡丹还会开,花匠的故事还会继续,而那些被刻进时光里的冤屈与坚守,终将随着每一次花开花合,在某个恰当的时辰,被月光照亮,被世人看见。
因为所有的破花之术,终究敌不过,花开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