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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他感觉面前人身子一震。刘婆子闭了闭眼,缓缓转过头,望着他的眼底是无限的悲戚,怜意。
“……没有。”
刘婆子深吸一口气,强忍沉痛:“红府被刺客袭击,人数之多,我们没有准备,敌不过他们,死伤惨重。幸而老爷不在府里,但…刺客挟持了夫人,为的无他,是…红家宝物——
七窍珠!”
接连的信息量将红锡砸了个头晕眼花。
本以为只是他上元节的施粥之举得罪了人,令红楼一并遭殃。没预料到的是,一夜之间,红府竟也被刺客突袭!
看来,是有心之人想害他红家!
“母亲…母亲怎么样?”红锡听见自己胸膛中传来急促的心跳声。
刘婆子道:“我出来是受了夫人的命令,她明白这群刺客胆敢入红府,就也敢强闯红楼,便让我出来护少爷离开。而我临走前,那些刺客似乎找到了七窍珠的位置,夫人她…似是气急攻心,昏厥了过去。”
笛声音调一抖,红锡的心似乎也随之错乱,猛地一闭眼!
完了,全完了……
之前都是靠着一口汤药吊命,如今身子刚好没多久,便得知这样大的噩耗,母亲是否受的住?
还有,他红家的宝物,也被知道了位置…
红锡眉峰微蹙,睁开星眸。
事有蹊跷。
七窍珠向来被隐蔽在红府最深处,是间密室,除非于红府待得够久,是找不到那个位置的。这样想来,只有一个可能——
红府内有叛徒!
这个念头刚冒头,刘婆子充满恨意的声音便传来:
“这便说来好笑了。夫人的火气,不全来源于红府被围剿、七窍珠被夺…”
刘婆子犀利的目光狠狠剜向男人,握紧手中剑柄。恨不得剥其皮,啖其肉。
她一字一顿道:“而是,此人的背叛!”
红锡脑袋轰地清醒,像是被雷击般一颤。他感觉自己声音都是抖的:“什么?刘婆…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少爷,莫要再执迷不悟,一直以来,您都被这个伪君子骗了!”
刘婆子恨道:“是他!我都听到了!是他给刺客交出的府邸布局图,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了七窍珠的藏匿点,但想来,是他入了红府后,潜在您身边摸索出来的。”
“红楼春水与红府同时被两波人围剿,也定是他作为领头人,提前策划好的,否则,怎会这么巧?!”刘婆子压在心底的暗火难以发泄,若不是护着红锡,恐怕已经提剑刺向萧安之了。
红锡手脚发凉,耳畔嗡嗡作响,不敢置信地将目光落在萧安之身上,问道:“萧…萧兄…真的么?”
他的思绪在这一刻完全停止了,像是陷入混乱与惶惑。所以哪怕事实摆在眼前,还是傻傻的问出一句:
“真的么?”
萧安之刚吹完一曲,无比风轻云淡的收起玉笛,这才赏赐般地给了他一个目光。
“是真的呀。”他弯了唇,语气是这般美好。
就这样认了下来,一点伪装也不做。
红锡滞在原地,琅街那未曾落在他身上的一棍,此刻犹如回旋镖,狠狠地砸在他的脑袋上。
眼前人似乎扭曲起来,陌生的很。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这个境地下,浑身似被凉晚的厚重雾气所笼罩,连一点儿对策都想不出来。
在他怔愣间,一大批打手穿过林丛,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迅速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们终于来了呀。”萧安之漫不经心道:“事办的怎么样?”
为首壮汉里的其中一人赶紧上前,打着哈哈道:“办好了,办好了。就是……”他眼神闪烁,说:“我们闯进红楼肆意挥砸时,不知道从哪窜出几批少年,一个个看着年纪不大,却执意阻拦我们,还先我们一步疏散了所有客人。”
“我们一生气,就额外放了个火,烧了红楼。”他谄媚着,似乎在邀功。
闻言,红锡浑身一颤,指甲掐入掌心,朝着远处望去。沉寂的苍穹之下,烈火腾腾,寸寸燃遍。
——那是红楼的火光冲天。
壮汉口中那些年纪不大的少年,很有可能是楼内的伙计。原来他们没有跑,是去替自己办事了。
闻言,萧安之的笑容一顿,眉宇间染上些许戾气。
“啧……我有让你们擅作主张么。”
话落,萧安之毫不客气地挥出一拳,砸在他的下颚,沉闷的声响令人牙酸。
这一拳没收力,壮汉被打偏了脑袋,差点倒下,却也只能不服气的捂住脸。而萧安之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擦拭着指,淡淡斥责道:“以后,多余的事少做。”
“…是。”壮汉虽不服,却不敢多说话。
“为什么……”红锡嗫嚅着唇,完全失去平静。他眼眶红了,向前挪了几步,想要抓住他,却抓了把虚空。
萧安之向后退了一步。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呢?”萧安之笑的残忍,“红楼主,还是得怪你自己不够谨慎,短短数月相处,竟然让你待我如此真诚。好蠢啊。”
红锡盯着他的笑容,第一次觉得是那么的刺眼。
“红楼春水…乃至红府,都是你曾居住数月的地方…”红锡脸色苍白,道:“你怎么忍心,你怎么敢?”
“我母亲待你那么好,真心将你看作亲生子嗣,而你分明知道她身子不好,为什么要派人挟持她?!”
“我收留你,予你锦衣玉食,从未苛责亏待过你…我不求你报答,是因为把你当知心挚友,与你逛灯会、夜游…你告诉我,你如今这般行为,拿我们的回忆当什么?!”
他再也忍不住,发疯似的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声嘶力竭地质问着,毫无仪态。
“萧安之。你到底,怎么敢的!”这,也是他第一次念他的全名。
萧安之反问道:“我为何不敢?”
“你不是想问个所以然吗?好啊!我来告诉你为什么!”萧安之大手一挥,娓娓道来。
“琅街上的突刺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会说你上元节的施粥之举害人?是我啊!红锡,那场施粥是你我一起安排,所以,自然是我做的手脚啊!”
红锡的表情空茫茫的,像是被抛进无边的冰冷深海里,浑身血液都凝固了。他说:“是你?这也是你谋划好的?”
萧安之笑眯眯地,“当然。除了我,谁敢在红家少爷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呢?”
红锡攥着他衣领的手逐渐收紧,“你这个疯子……”
“是,我是疯子。那您呢?蠢货吗?”
见此,刘婆子口中怒斥“孽畜”,忍不住拔剑而上,下一刻却被几个壮汉包围住。
萧安之继续道:“红锡,你曾跟我说自己未有过肝胆相照的朋友,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告诉你了,你这样木讷死板的人,活该得不到!”
“不过你也是蠢,也不想想,若没有七窍珠,若你不是红家长公子,我怎会与你这样的人交好呢?”
“你妄想收获自己的精彩?愚昧至极!若不顶着红儒阳之子的名号,谁愿意高看你一眼!”
看着红锡的面上瞬间失去血色,萧安之笑意盈盈,从袖口拿出一把匕首。匕首无鞘,泛着锋利的冷光。
“来啊,拿匕首刺向我。你不是自诩菩萨心肠么。大圣人,那你舍得下手吗?!”他扣住他的肩骨,与他四目相对,话语中带着讥讽,似是精心设计的刀刃。
红锡呼吸急促起来。
“不要逼我…”
他曾经悉数对他剖开心袒露的伤疤,此刻,被他拿来化作刺痛自己的利器。
萧安之启唇:
“杀了我。
——你敢吗?”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红锡脑袋里紧绷的一根弦赫然断开。他再也听不下去了,夺过他掌心的无鞘匕,直直刺入他的胸膛。
刀尖划破皮肉,萧安之闷哼一声,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面上笑容依旧。
身后的一批打手躁动起来,萧安之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自己无碍。
感受到手中一片湿腻,红锡回过神,低头看去,下一刻,眼底划过一抹难以置信,他竟然亲手持刀伤了人。
看着自己满手刺眼的鲜红,红锡颤抖着松开了手,他一步步后退,眼神空洞,不住地摇头,嘴里低声重复着:
“我们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哎呀呀,真没想到,”萧安之额角青筋直跳,强忍心口疼痛,他嘴上仍不饶人,还在刺激他:“我们善良的观音圣人,居然动手伤人了啊?”
红锡眼前的一切景象都扭曲起来,耳边的声音变得模糊,像被棉絮隔开了一般。
“我们不该是这样的……”
“我们就是这样的结局!本该就是!”萧安之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深眸里一片骇人的猩红,一把拔出插在胸膛的匕首,大力抛开!
“你还不明白吗?红锡,哪有什么可以推心置腹的伙伴啊?你父亲的观念是对的,人与人之间的情谊,是需要利益粘黏在一起的。”
“真心?那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伤口一阵阵绞痛,斑驳的血慢慢向外扩散,染红了衣裳的颜色,一片暗红。萧安之忍不住大笑起来,颇有疯子的味了:“红楼主!痛不痛啊?那样才好,记住了,我也算任了你的老师一回,这第一课,就叫人心易变!”
红锡只觉得胸腔气血不住地翻涌,喉咙发紧,一口鲜血从嘴里吐出来!
他手脚发软,扑通一声,脱力似地跪倒在地,自讽道:“世态炎凉,人情淡薄。”
“明明一切都要好起来了…这十年来的所有苦我都受了,孤寂也好,骂声也罢,我都受了,但偏偏…是今天。”
他如今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赤诚相待过的人最明白刀刺哪里最痛。偏偏是今天,五月末尾,赌约的最后一天,他决定向父亲道歉的一天。
不是萧安之过于足智多谋,是他过于愚笨。
“好一个白首相知犹按剑。好一个假君子,真观音。原来…原来是这个含义,到最后倒是我作茧自缚…是我识人不清…害了自己不够,还害了红家。”
“若能回到那天与父亲的不欢而散,若我当时乖乖听父亲的话就好了,就不会造就如今这个地步了。”自己那日信誓旦旦说的此缘不悔,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极为可笑。
周身的一切似乎被拉长,梨花轻盈飞舞,是一场盛大的落雪。
“我会杀了你,”红锡空洞地盯着地面,喃喃道:“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是吗?那我真的很期待,”萧安之缓缓走到他面前,掐住他的脖颈,一寸寸收紧。
“可惜,没有那一天了。红楼主。”
萧安之一如既往地戏谑:
“我们,不说再见。”
红锡缓缓闭上眼。自知在劫难逃。
“父亲。此缘,我悔了——”
千钧一发之际,刘婆子终于杀出重围,可惜剑已折断,只一掌当头劈向萧安之!
“去死!”
萧安之眯了眯眼,松开手,迅速侧身躲过。
刘婆子自然没有再次发难,她的本意不是为了杀萧安之,而是救红锡。她拉起地上少年,提起内力,一跃而起。
这次,打手们再也按耐不住,准备追上去,再次被萧安之一声喝斥下去。
“追什么?七窍珠已然到手,先回去,给门主交差。”
壮汉心有不甘,却也知再耽误下去不好。“是…”
萧安之垂下眼,刺啦一声,撕开衣角的布料,敷衍地抹去胸膛上伤口的血迹。
想起红锡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他面上似笑非笑。
“红锡,人与人之间,相遇即为分离。但我们,不说再见。”
此为久别,愿,再无重逢。
梨花遍地,凄凉送别了二人这一段可笑萧索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