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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赵丽盯着桌上那块小小的、几乎能以假乱真的山寨芯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一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怒意，如同实质般从她身上弥漫开来。她缓缓地伸出手，用指尖捏起那块芯片，仿佛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几秒钟后，她猛地扬手！
“啪嗒！”一声脆响，那块劣质的芯片被她狠狠地掼在坚硬的红木桌面上，瞬间碎裂成几瓣，细小的碎片迸溅开去。
大刘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
赵丽缓缓抬起头，眼睛里的风暴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了冰的、近乎冷酷的决断。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压抑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下去：
“第一，立刻启动全球召回程序！所有发出去的这一批次问题产品，不管客户有没有投诉，全部召回！召回、检测、运输、仓储……所有产生的费用，公司承担！一分钱不许转嫁给客户！”
“第二，”她的目光像两把锥子，牢牢钉在大刘脸上，“你！亲自飞过去！立刻！马上！给我钉在东南制造的车间里！盯着他们！用我们提供的、从正规渠道采购的、带唯一防伪码的科瑞斯通Kx-7芯片，一片一片地给我换！返工！少一颗螺丝钉，少一道检测工序，我拿你是问！生产线不停，你人不许撤！给我睡在车间里盯着！”
“第三，”她转向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通知市场部总监，公关部全体，半小时后小会议室紧急会议！准备公开道歉信，措辞要诚恳，承认是我们的质检环节存在重大疏失，未能及时发现代工厂的欺诈行为！同时，立刻拟定补偿方案：所有召回并更换后的产品，额外延长一年质保！对因此造成不便的客户，按产品售价的百分之十五，发放无条件电子代金券，可用于购买我们旗下任何产品！方案细节，一小时内放到我桌上！”
大刘被赵丽这连珠炮般、条理清晰到可怕的指令震住了，但也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腰杆瞬间挺直，所有的慌乱被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取代：“明白！赵姐！我这就走！保证盯死他们！一颗老鼠屎也别想混进来！”他抓起桌上碎裂的芯片残骸，像握着罪证，转身就冲了出去，连门都忘了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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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制造巨大的无尘车间里，日光灯管发出惨白冰冷的光。空气里弥漫着塑料、金属和焊锡混合的、特有的工业气味。几条专门腾出来的返工生产线正在全速运转，发出持续不断的低鸣。
大刘就坐在生产线旁边一张硬邦邦的塑料凳子上，身上胡乱套着件不合体的蓝色防静电工服。他头发油腻，胡子拉碴，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整个人像根绷紧到极限的弦。脚边扔着个啃了一半的冷面包，还有几罐空的功能饮料罐子。
“停！停一下！”大刘突然像弹簧一样蹦起来，声音嘶哑地吼道，几步冲到正要把一块装好新芯片的主板传送到下一工位的女工面前。他指着主板上一个不起眼的银色小点——一个滤波电容：“这个！这个电容的批次号不对！规格书上要求是tdK c3216系列的，批次号开头字母应该是‘t3’！你这个是‘t1’！哪来的？谁换的？！”
负责这条线的车间主管老李，一个四十多岁满脸油汗的汉子，赶紧小跑过来，陪着小心：“哎哟刘总，您这眼睛也太毒了！这点小事…电容嘛，功能一样的，都是tdK的，就差个批次号…”
“放屁！”大刘猛地打断他，眼睛瞪得像铜铃，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老李脸上，“小事？！规格书是法律！合同是法律！你们前科累累，信用破产了知道吗？还跟我谈‘一样’？！立刻！给我把这一整批电容全换掉！用我带来的、贴着封条的、有批次号记录的备件！少一个字母对不上，这批主板全给我拆了重做！耽误了交货期，你们付十倍违约金！”
老李被他吼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看着大刘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和脚边打的地铺卷，终究是没敢再吭声，抹了把汗，转身吼道：“听见没？换！都给我拆下来换！按刘总带来的换！动作快点！”
大刘这才喘着粗气退后一步，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像探照灯一样在流水线上来回扫视。他拿起旁边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猛灌了几口，冰凉的水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他瞥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已经是凌晨三点十七分。他重重地坐回那张硬板凳，后背硌得生疼，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他知道，自己就是赵丽钉在这里的一颗钉子，也是公司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防线。他不能倒，更不能错。
整整三天三夜。大刘像个不知疲倦的幽灵，在生产线旁游荡、咆哮、较真。困极了，就在墙角铺开的薄毯子上囫囵眯一两个小时，机器一停或者声音不对，他立刻就能惊醒。代工厂的人从最初的敷衍、抱怨，到后来的无奈、配合，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敬畏——这个甲方派来的“监工”，简直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当最后一批贴着崭新防伪标签、经过三重严格测试、确认无误的成品重新打包入箱，看着巨大的集装箱柜门缓缓关闭、锁死，大刘紧绷了整整七十二小时的神经，终于“嗡”的一声松弛下来。巨大的疲惫感像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他靠着冰冷的集装箱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滑，眼前阵阵发黑，连掏出手机给赵丽发“任务完成”四个字的力气，都像是在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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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回更换后的产品陆续抵达海外客户手中。市场部精心准备的、言辞恳切的道歉信和清晰的补偿方案，也同步发送到了每一位受影响的客户邮箱里。
最初几天，客服电话依旧被打爆，但愤怒的声浪明显在减弱。渐渐地，一些不同的声音开始出现。
“虽然过程很糟心，但新换的机器用了几天，确实非常稳定，功能强大。而且延保和代金券的补偿，看得出你们是认真的。”
“道歉信写得还算诚恳，没有推卸责任给代工厂（虽然我们都知道是他们搞鬼）。主动召回和赔偿，比那些装死的公司强多了。”
“看在你们处理还算及时和后续补偿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代金券收到了，准备试试你们新出的那款智能窗帘。”
公关部门将这些积极的反馈第一时间整理汇报给了赵丽。压在赵丽心头那块沉甸甸的巨石，终于松动了一些。她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华灯初上的城市，长长地、缓缓地吁出了一口积压了太久的浊气。
几天后，公司最大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所有部门主管以上人员悉数到场，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赵丽站在最前面，没有开场白，没有寒暄。她手里拿着那块被摔碎后又小心粘合起来的山寨“科锐通”K7芯片的残骸，像举着一面耻辱的旗帜。
“都看清楚了吗？”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会议室每一个角落，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大刘身上，又缓缓移开，“就这个不起眼的小玩意儿，这个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垃圾芯片，差点把我们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牌子，砸得稀巴烂！就为了省那么几块钱的成本！”
她“啪”地一声，把那块粘合起来的碎片狠狠拍在讲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惊得前排几个人一哆嗦。
“牌子差点砸在代工厂手里！”赵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后怕的颤音，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这教训，够不够痛？够不够深？够不够咱们记一辈子？！”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咳嗽声都没有。
“东南制造的合同，到此为止！永不续用！”赵丽斩钉截铁地宣布，“但这事，还没完！这板子，不能只打在别人身上！我们自己的质检流程，是筛子吗？是摆设吗？为什么没能提前发现？为什么会被蒙蔽？！”
她的目光锐利地投向质检部主管，对方羞愧地低下了头。
“从今天起，”赵丽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众人心上，“代工厂管理，全面升级！所有关键物料，供应商直供，代工厂只负责组装！所有关键工位，设立双岗互检，必须由我们派驻的质检员签字确认！所有成品，除了代工厂自检，必须经过我们独立第三方实验室的随机抽检和压力测试！成本？增加的成本，从我的管理绩效里先扣！再不够，大家一起勒紧裤腰带！这钱，是买命的钱！是买咱们公司未来的钱！谁有意见？！”
台下，一片肃然。没有人说话，但每个人的眼神都变得异常凝重和坚定。
“最后，”赵丽的语气稍稍放缓，但依旧带着千钧之力，“这次危机公关，市场部做得不错。但补偿方案，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到位！该延保的延保，该发券的发券！客户的信任碎了，我们要用十倍、百倍的诚意和实际行动，一片一片地给它粘回来！散会！”
赵丽说完，拿起那块芯片的残骸，没有再说话，转身第一个离开了会议室。她的背影挺直，脚步沉稳，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汹涌的力量和沉重的责任。
大刘最后一个站起身，看着赵丽离开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粗糙的手掌——那是在代工厂车间里被金属边缘划出的几道小口子。他用力握紧了拳头，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焦虑，只剩下一种淬炼后的清醒和沉甸甸的决心。他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