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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女朋友,卡门。"我简短地介绍,"爸怎么样了?"
"暂时脱离危险了。"妹妹低声说,"但右半边身子不能动,说话也不利索..."
病房里,父亲躺在苍白的床单上,看起来比记忆中瘦小了许多。氧气面罩下,他的脸色灰暗,右嘴角不自然地歪斜着。母亲坐在床边,看到我时眼睛一亮,但随即注意到我身后的卡门,表情僵住了。
"妈,这是卡门。"我硬着头皮介绍,"我女朋友。"
母亲勉强点了点头,用方言对我说:"你爸现在不能受刺激,让外国姑娘先出去吧。"
卡门虽然听不懂,但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主动说:"我去买些水果。"然后轻轻捏了捏我的手,离开了病房。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像一场噩梦。医生讲解病情,母亲哭诉父亲发病时的情况,妹妹跑前跑后办理手续...而父亲,那个曾经威严的一家之主,现在只能无助地躺在床上,用左眼愤怒地盯着天花板。
直到深夜,父亲睡着后,我才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找到卡门。她抱着两杯咖啡,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你一直在这?"我心疼地接过咖啡,发现她的手冰凉。
"不想打扰你们。"她笑了笑,"你爸怎么样?"
"暂时稳定了。"我疲惫地坐下,"但需要长期康复治疗。"
卡门靠在我肩上:"会好起来的。"
我搂住她,突然意识到一个残酷的现实:"卡门...我可能短时间内没法继续陪你旅行了。"
"我知道。"她平静地说,"我已经联系杂志社推迟了缅甸的拍摄。"
"你不必..."
"Shuanglang,"她打断我,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家人是第一位的。我理解。"
那一刻,我无比感激这个善解人意的西班牙姑娘。
第二天一早,卡门执意要跟我一起照顾父亲。她买了新鲜水果,还特意查了中文的祝福语,笨拙但真诚地对父亲说:"叔叔...早日...康复!"
父亲却转过头,用含糊但坚决的方言说:"让她走。"
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母亲尴尬地打圆场:"老头子病糊涂了,姑娘别介意..."
卡门虽然听不懂,但明白自己被拒绝了。她勉强笑了笑,放下果篮退出了病房。
"爸!"我压低声音,怒火中烧,"她大老远跑来,你就这样对她?"
父亲用还能动的左手拍着床沿,费力地说:"陪游...丢人...外国...不正经!"
原来他听亲戚说了我的事。我的心沉到谷底:"卡门是正经摄影师,我们的关系也是认真的。"
"滚!"父亲激动起来,监护仪上的心率直线上升。
护士闻声赶来,把我们赶出了病房。走廊上,母亲拉着我的手哭道:"你爸是担心你啊...跟外国姑娘能有什么结果?签证到期她走了,你怎么办?"
"妈,我不是小孩子了..."
"你连大学都没读完!"母亲突然抛出这个我多年不愿提起的话题,"当年好不容易申请到美国学校,你说放弃就放弃...现在又要为个外国姑娘荒废人生吗?"
我胸口一阵刺痛。那是我们家最大的心结——七年前,我拿到美国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父亲被查出胃癌早期。为了不耽误治疗费用,我悄悄放弃了留学机会,转而去墨脱做起了收入更高的陪游。
"妈,"我深吸一口气,"当年我不出国是因为爸的病。现在...现在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母亲愣住了,眼泪无声地流下来:"你...你从来没说过..."
卡门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尽头,手里拿着三杯热茶。看到我们在哭,她犹豫地停下脚步。
"过来吧。"我招手让她过来,接过茶递给母亲,"妈,卡门可能不会说流利的中文,但她善良、勇敢、有才华...而且她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这不就够了吗?"
母亲看看我,又看看一脸茫然的卡门,突然伸手摸了摸卡门的脸:"姑娘...谢谢你照顾我儿子。"
卡门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说:"不...不客气!"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拉锯战。卡门每天坚持来医院,虽然父亲仍然不理她,但她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慢慢渗透进这个中国家庭——给熬夜守床的母亲带咖啡,教妹妹简单的西班牙语,甚至偷偷帮隔壁床的老爷爷拍照片寄给他在外地的孙子...
转折发生在父亲转入康复科的第三天。卡门带来了一本刚出版的西班牙杂志,上面刊登了她的云南系列照片。她鼓起勇气把杂志放在父亲床头。
"叔叔...看..."她指着其中一张大理白族老奶奶的照片,"中国...美丽。"
父亲起初不屑一顾,但某天我回来时,发现他正用左手艰难地翻看那本杂志,尤其是那些少数民族老人的肖像,看了很久很久。
"拍得...不错。"他终于嘟囔了一句。
这句简单的评价让卡门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从那天起,父亲的态度微妙地软化了些,至少不再赶她走了。
一周后,父亲的右手开始有轻微知觉,医生说是好兆头。那天晚上,我和卡门在医院天台上看星星。
"我查过了,"卡门突然说,"西班牙有很好的康复中心。如果你爸愿意,我们可以..."
我惊讶地看着她:"你是说...带我爸去西班牙治疗?"
"为什么不呢?"她认真地说,"反正...我们以后可能要在那边生活。"
"卡门,"我握住她的手,"你真的想清楚了吗?跨国恋情不容易,签证、文化差异、家庭..."
"停!"她用手指按住我的嘴唇,"生活从来不容易。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sí(对吗)?"
我吻了吻她的指尖,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签证什么时候到期?"
"下个月15号。"她皱起眉头,"杂志社希望我再去趟广西..."
"在那之前,"我深吸一口气,"我想去趟西班牙使馆。"
卡门瞪大眼睛:"你是说...?"
"申请签证。"我坚定地说,"我想去看看你的世界,见见你的家人...如果可能的话,在那里住一段时间。"
卡门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突然扑过来抱住我:"?Te amo! ?Te amo!(我爱你!)"
我笑着接住她,心里前所未有地踏实。无论前方是四川的康复中心,还是西班牙的海岸线,只要我们在一起,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回到病房,父亲已经睡了,那本杂志整齐地放在床头。我轻轻翻开,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卡门歪歪扭扭的中文字:
"叔叔,谢谢您生下Shuanglang。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的眼眶湿润了。这个西班牙姑娘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正在一点点融化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