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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生惊道:“强征兵卒熬药,恐引兵营不满。”
“按律施行。”谢禛截他话头,“私议军令者,按抗命罪论。”
那从吏心下一震,嘴唇微张,却终是未敢出声,唯唯称是。
谢禛翻开下一页册子,一笔一画,批改不止。
这城的呼吸,在她手中一线线收紧。
从饮水、粮分、尸坑焚时、疫线划定,到值夜巡查、哨点更换、药材熬煮、封路兵换岗......无一不入眼底,无一不挂心头。
若有人细看,便会发现她指节泛白,腕骨微凸,指腹纸茧尤深,仿佛那一笔一划不是在案上写,而是在将这座城牢牢按入掌心,不许逃逸一丝变数。
谢禛低声道:“还有多少封城批文,未得六部批可?”
吏生额头微汗,声音略紧:“尚有五十三道,因上批未下,暂压内阁。”
他顿了顿,补充道:“以您‘钦差疫务’之职,三晋之地皆可节制,但内阁未得诏旨,对您调批之事仍存芥蒂......恐有人借机生事。”
谢禛垂眸,手中奏册翻动,纸页声轻而缓,似未被此言扰动。她淡淡道:“照旧。用上次的模板,再打三封。”
吏生一愣,嘴唇微动,似想再劝,却被她下一句话截住。
“——此事不必内阁全批。”谢禛抬眼,目光冷如深井,“户部卢侍郎与我已有默契,三晋封城所需银粮,他自会疏通关节,六部批文自有他代为斡旋。”
她顿了顿,嘴角微勾,似笑非笑:“至于兵部那边,冯尚书近来身子不佳,军务多由旧友暂代。封城调兵的折子,断不会卡在半路。”
吏生心头一震,隐隐明白了她的布置,低声道:“大人高瞻......属下这就去办。”
谢禛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奏册,语气平稳如常:“若内阁仍有人聒噪,便将此事推到我身上。待三晋疫线稳住,我自会亲上一封奏折,向陛下请罪。”
她指尖轻叩纸面,语声低而沉:“专断先行之权,既是陛下亲赐,便无人能指摘半分。六部若不识趣,回头一并折奏便是。”
吏生再不敢多言,躬身退下,脚步匆匆,额上汗珠犹未擦去。
谢禛垂首批改奏册,指节泛白,腕骨微凸,指腹纸茧尤深。
她的笔锋一如既往地稳,仿佛这一城的呼吸,都在她掌心收紧,不许逃逸一丝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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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里炸响脓包的声音接连不断,像人骨噼啪作响,灼烧着人心最深处的不安。
尸坑边,有人咬着布角痛哭,有人双膝跪倒祈求将亲人带走,不忍火化;有人则瘫坐泥地,浑身污血,目光空洞,像是尸体里漏落的一魂一魄。
而在一处角落,炭灰里静静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个十四五岁的女童,脊背单薄,身上披着半块烧焦的麻布,被血污与煤灰糊得不辨本色,手里紧紧抱着一截已被焚得焦黑的小骨头,像是婴孩的一节臂骨,断口参差,灰白森森。
她不哭,也不闹,只是站着。
站在尸坑边,仰着头,死死盯着角楼上那抹月白。
她眼里没有泪,只有一种沉沉的、仿佛能从心底腐蚀人的恨意。
那是一种不合年岁的怨毒,像是生根于焦土之下,扎根于火光边沿的一蓬杂草,在血与死之间长成的狠劲儿。
她太瘦,瘦得额骨突起,眼窝深陷,脖颈处的青筋清晰可辨。风将她的乱发拨开几缕,露出其下那双通红却死死睁大的眼睛。
眼神倔强、冰冷、死寂,却仿佛镶了一层毒。
那目光穿过尸火与栅栏,如钉子一样,一点一点落在高楼上的谢禛身上。
她无声,也无语,像是把自己那无处安放的血与骨、哭与怨、活着的理由,全都钉在了那道白衣背影之上。
她不知那是谁,也不知她的名。
但她知道——是她下令封城,是她叫人焚尸,是她挡住了她带娘亲回家的那条道。
谢禛并未察觉那目光,只轻轻抬眸望向天边云影下的一线苍灰。
火光照亮她眉宇,冷静得像神明,却也远得像死神。
这一夜,晋阳无雨,尸火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