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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枫观隐于城外苍翠山峦之间,青松掩映下,一扇古铜门扉半开半合,门环上斑驳的铜锈似在低语百年沧桑。观内三清殿前,常立一袭青灰道袍的身影。玄风子抚过腰间短刀,指尖摩挲刀鞘上“斩妄”二字。那刀曾是饮尽魔域热血的凶刃,而今却成了拂扫香炉的法器。红绳褪色,刃藏锋芒,唯有刀柄处一道暗红血痕,隐约透出昔年杀伐之气。
玄风子少时并非道门中人。他生于北地边陲,双亲亡于流寇之手,十岁那年被刀宗宗主博扬自尸堆中捡回。博扬见他骨相奇绝,根骨如刀,遂收为弟子。初入刀宗时,玄风子性情暴烈如野火,练刀时双目赤红,一刀劈断试刀石,碎石飞溅间竟划破博扬衣襟。众弟子皆惧,唯博扬大笑:“此子刀意如狂,当以妄念为薪!”
刀宗“观天斩”一脉,讲究斩断三千妄念方得入门。玄风子却反其道而行。他于藏书阁翻烂《南华经》,在“虚室生白”句前枯坐三日,忽以刀意碾碎经卷残页,狂笑道:“虚妄不斩,何以生白!”那一日,他提刀闯入后山松林,刀气纵横间劈断百丈古松,松涛声里竟悟出“以杀止妄”的逆道法门。博扬立于崖顶观之,叹道:“此子心魔成刀,不知是福是祸。”
十八岁那年,玄风子自请镇守清枫观。刀宗弟子皆不解,这位曾单刀屠尽上千魔族的狂徒,怎甘心屈居道观?唯有博扬知其深意。临行前,师尊将“斩妄”刀递与他:“此刀饮血三千,今赠尔镇心魔。”
初至清枫观,玄风子仍难脱戾气。晨课时,香炉青烟稍斜,他便挥袖以刀气劈散;小童诵经声稍杂,他眉间刀纹便隐隐泛红。某日暴雨,一道童失手打翻供奉三清的玉净瓶,玄风子暴怒欲惩,却见那孩童蜷缩殿角,瑟瑟如雨中雏雀。刹那间,他想起幼年蜷缩尸堆的自己,手中刀竟再难落下。
当夜,玄风子独坐后山断崖。暴雨倾盆,他解下“斩妄”刀浸入山泉,刀身血锈随水流散,露出底下“止戈”二字。博扬早将刀铭重锻。他蓦然长啸,刀气引动雷霆,劈开云层一线月光。自此,玄风子闭关三月,出关时周身刀意已敛入深潭。
清枫观的日子如流水潺潺。玄风子扫地时,扫帚尖能画出周天星斗;烹茶时,壶嘴白雾升腾成太极两仪。小道童们渐渐发现,这位冷面观主刀意化入万物。西厢房幔帐将燃时,一缕刀气劈散青烟成北斗七星;庭院落叶纷飞时,无形刀网将其裁作《道德经》残句。
某日,秦空茗来访,见玄风子以树枝代刀,在沙地上勾勒出“上善若水”四字,笔锋竟含凛冽刀意。秦空茗不禁抚掌:“师侄已臻刀道化境。”玄风子摇头:“不过学扫地僧扫心地。”二人对坐论道三日,秦空茗离去时叹道:“刀宗得此子,道门幸甚。”
清枫观虽隐于世,却难避江湖纷争。魔教“蚀心门”为夺观中秘藏《太乙刀典》,遣三大长老夜袭。玄风子独坐三清殿,待敌至子时方睁眼。刀未出鞘,殿内烛火忽明忽灭,映得他眸中星芒如刀。
“蚀心长老”以摄魂铃惑其心神,却见玄风子并指轻划,铃音竟被刀气切成碎片。第二长老“血手”催动毒雾,雾中隐现百鬼哭嚎。玄风子拂袖卷起香炉青烟,烟丝凝成“临兵斗者”四字真言,毒雾触之即散。第三长老“鬼影”欲遁地偷袭,地砖刚裂,便被刀气钉穿足踝。
此战过后,江湖始知清枫观主非等闲。有诗云:“清幽林外道风传,枫影摇红映殿前。观内香烟缭绕处,隐藏多少世中缘。”
陆峥首次造访清枫观时,正值玄风子闭关。他立于后院古松下,忽觉颈后寒意森然,竟是玄风子以落叶为刀,抵住其命门。陆峥轻笑,指尖冰魄灵力凝成霜花:“玄风师侄的‘落叶刀’愈发精妙了。”
二人月下对饮,谈及三宗平衡之道。玄风子抚刀沉吟:“刀为凶器,道法却求慈悲。如何两全?”陆峥弹指化开杯中冰晶:“你可知本座心法冰魄诀,可使百丈飞雪凝滞,呼吸间便可冻结地脉灵气。但亦让本座心脉渐覆冰甲,寒毒入髓。善恶本在执刀人。”这番对话后,清枫观后院亭台成了三宗密议之地。玄风子布下“周天星斗阵”,阵中议事,天机不泄。
甲子轮回,玄风子刀意更返璞归真。某日讲经,他指殿前古松道:“此树历雷火而不倒,因其根入地脉,枝纳天光。”
深秋的清枫观最是喧闹。山门外的枫林如火如荼,远看如天女抛下的霞帔。香客们踏着落叶而来,求签问卦者有之,慕名观景者更甚。玄风子虽不喜喧哗,却总在晨课时立于三清殿前,看孩童追逐枫叶、老翁拄杖听松。
某日,一锦衣少年跪求拜师,称愿弃富贵修刀道。玄风子未答,反将扫帚递与他:“扫尽观前落叶,再言其他。”少年扫至日暮,满地枫红却越积越厚,终颓然弃帚。玄风子拂袖轻挥,刀气卷起落叶成“执妄”二字,淡淡道:“叶落复生,妄念不绝,扫之何益?”少年怔然,躬身而退。
亦有痴情女子携酒而来,求问姻缘。玄风子以刀尖蘸酒,在石桌上画阴阳双鱼:“情如刀锋,过执则伤。”酒液随刀气蒸腾,凝成薄雾映出女子面容,雾中她与良人并肩而立,转眼却形单影只,女子掩面泣去,玄风子轻叹。
观中小童常偷摘后院青柿,被玄风子逮个正着。他佯怒挥刀,刀气却将柿子削落竹篮:“拿去供三清。”小童嬉笑着逃开,他却转身对古松低语:“当年师尊若这般待我,或许少些戾气。”
腊月某日,大雪封山。香客绝迹,唯松柏负雪而立。玄风子拎着陶壶扫阶前积雪,一负伤刀宗弟子踉跄闯入,血渍在雪地绽如红梅:“魔族……围攻三宗……”
玄风子闭目抚刀,积雪自刀鞘簌簌而落。他未披大氅,单衣提刀踏入风雪。三日后归观,刀未染血,唯刀柄红绳沾了星点冰晶。小道童战战兢兢问战果,他煮着茶淡淡道:“雪化了,自见分晓。”
开春时,传闻魔族七十二人毙命于刀宗山门,伤口细如发丝,似被风雪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