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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急急匆匆地走了半个时辰有余,终于到了海棠林。
羲和不在,浓雾尽散。海棠林果实累累,几乎枝枝都挂满了鲜艳的果子。但红彤彤的果子之间,摇荡着惨白的婴儿尸体或白骨,如同悬着无数白色的风铃,一阵风过,甚至能听到骨架相碰时发出的沉闷声响。
恶奎瘫倒在地,另外两个村民也看得眼睛发直。
这片海棠林常年白雾笼罩,曾目睹过死亡的人会互相警告不得靠近,代代相传,于是谁也不敢靠近这个厄运之林。
这个名为"恶村"的村庄之中,大约从未有人目睹过眼前这惨烈情形。
“这些,是,是我们的……?”恶丙喃喃地问。
没有人回答他,寂静中,只有林中传出的古怪声响,似在嘲笑他的问题。
根本无需回答。
其实,也根本无需问。
明河想:“问,不过是冀万一之望,不过是给良心一点无用的安慰。所谓遗忘,又何尝不是如此。问以表示不知,忘以表示不愿。不知,不愿,真是得到原谅的最好理由。"
众人被海棠林中景象所惊,谁也没有注意那老妇人的举动。
“这位小伙子,不知可能变个罐子出来借我用一用?”她仍是紧紧地皱着眉头,目光看向腓腓,说话却十分客气。
土豆子被称作"小伙子",明显有些激动,却又对那老妇人深感畏惧,听她这么跟自己说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目光看向明河。
明河不知何处,对这位面容严肃的老妇人很有好感,虽觉她脸上一道一道深深的皱纹看来有些骇人,心中却本能生出亲近之意。便对土豆子点头鼓励道:“别怕,你听婆婆的吩咐便是。”
土豆子听了,便道:“好的,老婆婆。”
说完,扑的一声轻响,地上便出现了一个胖墩墩的大肚瓷罐。
老妇人却哈哈大笑起来,道:“你这是要老婆子的命啊,无需这么大,大概有你腿肚子那么粗就行了。”
众人也都笑了起来,明河心中却疑惑,这老婆婆要罐子做什么,为什么会说起"要老婆子的命",难道竟然是什么危险的事情吗?
地上的胖瓷罐似乎微微红了一红,又是扑的一声,缩小了一圈。
“这就差不多了。”老婆婆很是欢喜,捡起瓷罐,转过身去背对着众人。片刻后再回过身来时,胸前衣衫有些凌乱,瓷罐周围却沾染了一些血迹。
“我就知道你会如此。”胖婆婆却突然暴怒,道,"这些婴儿,虽然可惜,但早晚要死。死便死了,我们将羲和带走,让那些村民恢复记忆也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再来复活这些婴儿!"
“我不过是流一点血,你何必生气。”老婆婆勉强笑着说,脸上皱纹似乎又更深了些。
“人类生命何其短暂,值得你这样!”胖婆婆仍旧怒不可遏。
老婆婆身子晃了一晃,却仍旧笑着说:“正因短暂,才要这样。若都像你我,那便不必如此计较。”
“胡说八道!”胖婆婆脸上不忍,口中却仍旧大骂。
老婆婆却不再与她多话,转向啾啾道:“凤凰小姐,还需借你神力一用。”
啾啾不解,看着她。
“借你天火,将老婆子这罐心头血,化作生气,救活这林中无辜婴儿。”
“你是谁?”啾啾歪着头,问,"竟有如此神通?"
老婆婆却苦笑着说:“是否神通还不知道,老婆子也只是试上一试。”她将瓷罐交给啾啾,凑到她耳边交代了一番。
啾啾点点头,拿着瓷罐,腾地跃上半空,刹那间便化作了一只辉煌斑斓的凤凰。她爪中抓着瓷罐一倾,鲜血纷纷而下,一大股天火极为迅疾地朝着鲜血喷出。如同烟花被点燃炸裂一般,殷红的鲜血顿时化为一大团粉色的血雾,朝着海棠林覆盖而下。那团血雾如同散开的渔网,愈往下铺得愈大,几乎将整个林子都罩在了其中。凤凰又长吟一声,翻飞而下,落地之后,对着林中地面那一个个"小火山"喷出天火。此时的天火与方才点燃鲜血的火又不同,火势不烈,速度也不快,缓缓地沿着地面飘拂而去,似乎一只温暖的手,逐一抚摸着地面上那些小小的土堆。
老妇人在旁边看着啾啾的动作,不住地点头,似乎非常满意,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明河既担忧这位老人,又挂念如云,脑中千头万绪,乱成一团。
但此时林中的变化委实匪夷所思,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血雾已完全罩住厄运之林,天火拂过地面的土堆,一缕缕金光慢慢从土堆中溢出,朝着枝上婴儿的白骨或尸体飘去。那些金光或浓或淡,或疾或缓,但无一偏离方向,一个土堆的金光便对应着一具白骨或一具尸体,稳稳地朝上飘去。
大家敛气凝神地看着,也不知看了多久,只见血雾的颜色越来越淡,土堆中也渐渐没有了金光溢出。啾啾收了天火,与大家一起全神注视着林中景象。
尸体渐渐恢复血色,白骨也慢慢生出血肉。
开始有婴儿挥动胳膊发出啼哭声时,大家都欢呼起来。
恶奎反应最快,冲进林中便将那啼哭的婴儿抱下枝来。随即不断有婴儿挣扎啼哭,大家一个一个地去将他们抱下来,连从瓷罐又变成小胖墩的腓腓也忙前忙后不亦乐乎。
虽然这景象看着很是诡异吓人,但所有人的心情都是雀跃的。
所有的婴儿身上都没有伤痕,虽然明明是自己亲手将他们从枝上取下来的,那些像利箭一般刺穿他们胸膛的树枝上,也干干净净,一点血迹都没有。
“流的都是羲和的血。”老妇人说,"她胸中全是恨意,但最终流的,还是自己的血。"
海棠林外的道路上很快躺满了大声啼哭的婴儿,恶奎高声道:“我去叫人,我,我把他们都叫来!”说完,便拔足朝村庄狂奔而去。
“我,我……”恶丙却呆呆地看着那些婴儿,"我的儿子,哪个是我的儿子……"他突然嚎啕起来,“我认不出……我不记得……我……”
他状若疯狂,抓住了明河的手,问:“我还算人吗,我的儿子这样挂在这里……我,我却,我不记得了……”
明河心中恻然,却又觉得,眼前这个哭得很难看的男人比之前满脸笑容时看起来顺眼得多。
谁说笑一定比哭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