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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萨尔浒的回响
1. 甲薄的代价
第一章:铁甲寒光
万历四十六年腊月,辽东的风像钝刀割肉般刮过军营。浙兵营总兵崔成德站在校场中央,手中捏着一块刚从士兵铠甲上拆下的铁片。铁片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泛着病态的灰白色,边缘处布满蛛网般的细纹。
“这厚度能有二毫米就不错了。”崔成德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让站在他面前的军需官王德发双腿发颤。
“总兵大人,这批甲胄确实是按兵部文书配发的,下官只是按规矩...”
“规矩?”崔成德猛地将铁片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金属声,“戚少保当年定的规矩是胸甲厚度不得少于三分!你看看这玩意儿,连二分都不到!”
校场四周的士兵们沉默地站着,他们身上穿着同样劣质的铠甲。崔成德目光扫过这些跟随他多年的浙兵子弟,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十年前他随戚继光平倭时,明军铠甲能硬抗倭刀劈砍;如今这些薄如纸片的铁皮,怕是连孩童的弹弓都挡不住。
“大人,火器营又炸膛了。”副将赵德勋匆匆走来,压低声音道,“这次伤了三个弟兄,其中一个的右手怕是废了。”
崔成德闭了闭眼。三成炸膛率——这是火器营近半年来的常态。他大步走向营帐,军靴在冻土上踩出沉闷的声响。
营帐内,崔成德将一杆炸裂的鸟铳重重放在案上。枪管裂开处,露出里面黄白相间的金属——所谓的“铜包铁”,实则是光禄寺那帮蠹虫以次充好的把戏。
“这是本月第九起炸膛。”崔成德咬着牙,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朝廷每年百万军饷,就给我们用这等破铜烂铁?”
赵德勋犹豫片刻,低声道:“听说兵部新到的铠甲,实际厚度只有文书上写的六成。光禄寺魏少卿上月刚在城南置了座三进宅院...”
崔成德猛地拍案而起,震得茶盏叮当乱响。“这帮蛀虫!”他声音发颤,“他们喝的是兵血!吃的是人肉馒头!”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斥候慌张闯入:“报!建州军已渡过浑河,距我部不足二十里!”
崔成德脸色骤变。按计划,他们应还有五日等待山海关调来的新装备。但现在...
“全军备战!”崔成德迅速披上自己的铠甲——那是戚家军时代的老甲,甲片上的锤印仍清晰可辨。当他系紧最后一根皮带时,帐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崔成德冲出营帐,只见士兵们围着一具刚领到的铠甲指指点点。那胸甲中央赫然插着一支箭——是测试时射入的,箭头已从背部透出半寸。
“这箭只是三十步外用猎弓所射。”火器营把总声音发颤,“若是建州的强弓重箭...”
雪越下越大,崔成德站在阵前,看着士兵们匆忙整队。多数人身上的铠甲松松垮垮,有些甚至露出了里面的棉絮——那是士兵们自己加衬的,因为他们知道朝廷发的铠甲连寒风都挡不住。
“大人,火器营报告,因天寒地冻,六成鸟铳无法击发。”传令兵的声音带着哭腔。
崔成德握紧佩刀。气温已降至零下,这些劣质火器的击发率会骤降,而炸膛率将飙升。他转身望向这些年轻的面孔——许多人还不到二十岁,却要穿着纸糊的铠甲去迎战建州铁骑。
“传令火器营后撤至第二防线。”崔成德沉声道,“告诉弟兄们,今日之战凶险万分,但浙兵没有退路!”
寒风呼啸,似在为即将到来的惨烈之战哀鸣。崔成德拔出佩刀,寒光在纷飞的雪花中闪烁,他的眼神坚定如铁,心中暗暗发誓: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要守住这片土地,为那些被朝廷辜负的弟兄们,拼出一线生机。
第二章:铁锈之下
战役前夜,崔成德独自在帐中翻阅《纪效新书》。烛光在羊皮纸上游移,戚继光亲绘的铠甲图样清晰可见:"胸甲须用三分熟铁,淬火后能抗三十步强弓..."墨迹历经岁月仍苍劲有力,他却苦笑着合上书卷,目光落在案头那摞未获回复的求援文书上。泛黄的纸页间,朱砂批注早已干涸,如同将士们逐渐冷却的热血。
三个月前,他第一次发现铠甲问题时就向兵部递了折子。那封写满数据与血泪的文书如石沉大海,倒是光禄寺派来个趾高气扬的巡察使,官袍上的云纹绣得鲜亮,嘴里说着"边将苛求国用艰难"之类的官话。崔成德记得对方把玩着翡翠扳指,将他呈递的劣质铁片随手丢在地上,靴底碾过铁片的声响,像极了蛀虫啃食栋梁。
"总兵大人还未歇息?"赵德勋端着碗热汤进来,胡须上结着冰碴。寒气裹挟着营帐外的雪粒涌进来,将烛光压得忽明忽暗。
崔成德摇摇头,从箱底取出一套铠甲。牛皮包裹下的甲胄泛着深沉的幽光,那是经年累月的淬火与磨砺赋予的色泽。"这是我万历十年在戚家军时穿的,你摸摸这厚度。"
赵德勋抚过铠甲上整齐的鳞纹,指尖传来沉实的触感。甲片边缘打磨得圆润却不失锋利,每一处接缝都严丝合缝。他又摸了摸新发铠甲的样品,冰凉的铁皮薄得能透出掌纹,脸色顿时变了:"这...连一半厚度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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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就出在光禄寺的料场。"崔成德从怀中掏出一块黑乎乎的金属,表面布满蜂窝状的气孔,"这是我从炸膛的鸟铳里取的'铜包铁',你试试分量。"
赵德勋掂了掂,眉头紧锁:"轻得像木炭!"
"正是。"崔成德冷笑,烛火在他眼中投下猩红的暗影,"上好精铁每斤值银一钱二分,这种掺了矿渣的劣铁,成本不过三分。光禄寺按精铁价格向兵部要钱,实际发的却是这等货色。"他想起昨日巡查营寨,看到新兵用铠甲挡箭,箭尖轻易穿透铁皮刺入皮肉的场景,胃里一阵翻涌。
"可兵部验收..."
"兵部?"崔成德从文书堆里抽出一封信,信纸边角被反复摩挲得起了毛边,"李侍郎的小舅子就在魏进忠的料场当管事!上月他们还合伙在通州开了间绸缎庄。"字迹间的密信往来,揭露着朝堂与军器监的层层贪腐网络,每一行字都像是钉在将士脊梁上的钉子。
帐外风声呜咽,如泣如诉。赵德勋忽然压低声音:"大人,我听说...建州那边用的都是三分甲..."
崔成德的手顿在半空。去年俘虏的建州兵确实穿着精良铠甲,当时他还奇怪蛮夷哪来这等工艺。现在想来,恐怕那些本该属于明军的精铁,正穿在敌人身上,反射着冰冷的寒光。
"报!"斥候慌张闯入,帽檐上的积雪簌簌掉落,"建州军前锋已到五里外,他们...他们举着火把夜行!"
崔成德与赵德勋对视一眼,同时变色。寒冬腊月举火夜行,除非...对方根本不惧明军发现!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更是对明军装备的轻蔑。
"传令全军,立即集结!"崔成德抓起佩刀,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从床下拖出个木箱,箱盖上还留着多年前的刻痕,"把这些老甲分给前排枪兵。"
赵德勋打开箱子,里面整齐码放着二十副戚家军时代的旧甲。甲片上的鱼鳞纹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青光,像一群沉默的老兵。那些曾经护佑将士们浴血奋战的铠甲,如今要在这铁锈与血泪交织的战场上,再次守护大明的疆土。
第三章:血染铁甲
黎明时分,雪停了。崔成德站在最前排,三重铠甲下又加了件棉甲。即便如此,寒气仍像毒蛇般往骨头缝里钻。他身后是三千浙兵,多数人穿着单薄的劣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冻僵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兵器,发出细碎的金属碰撞声,像是对命运无声的抗争。
地平线上,黑压压的建州军如潮水般涌来。崔成德眯起眼睛——对方前锋竟清一色穿着明光铠,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那些铠甲上的云纹与吞口兽,分明是明军特有的制式标记。
“那...那是我军的制式铠甲!”赵德勋失声惊呼。
崔成德心头剧震。他终于明白建州的精良装备从何而来——光禄寺倒卖的恐怕不止劣质材料,还有成品军械!那些本该守护大明子民的铠甲,此刻正裹着敌军的躯体,化作刺向同胞的利刃。
“放箭!”
建州军的第一波箭雨腾空而起,黑压压如蝗虫过境。崔成德高喊“举盾”,却发现多数盾牌薄得像锅盖。箭矢落下时,他听到了此生难忘的声音——那是铁片碎裂的脆响,混杂着血肉被穿透的闷声。铁箭穿透劣质铠甲的瞬间,迸溅的不只是鲜血,还有将士们最后的信任。
“啊!我的眼睛!”
“救命!箭...箭穿过去了!”
惨叫声此起彼伏。崔成德转头看见一个年轻士兵跪在地上,胸前插着三支箭——最外层的铠甲像纸一样被撕开,中间那层棉甲也没能挡住箭势。少年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瞳孔却已开始涣散。
“火器营!放!”
后排传来开火的命令,随即是此起彼伏的炸膛声。崔成德看到一团火光爆开,三个火铳手顿时成了火人。侥幸击发的鸟铳也准头全无,铅子像撒豆子般四散。刺鼻的硝烟混着血腥味弥漫开来,呛得人喘不过气。
“杀!”
建州铁骑已冲到五十步内。崔成德举起三眼铳,扣动扳机的瞬间,枪管突然炸裂!滚烫的金属碎片扎进他的脸颊,鲜血顿时模糊了左眼。剧痛让他眼前炸开无数金星,但他仍死死盯着敌军。
“大人小心!”
赵德勋的惊呼声中,崔成德感到胸口遭到重击。他低头看见一支箭插在胸甲上——第一层甲已被射穿,第二层勉强卡住了箭头。但第三支箭接踵而至,这次他清晰地听到了铁片碎裂的声音。冰凉的箭头没入血肉,如同插进朽木般轻易。
“总兵大人!”赵德勋想扶他,却被一支重箭射穿咽喉。副将瞪大的双眼还带着未尽的担忧,身体却已直挺挺倒下。
崔成德挣扎着站起来,发现阵线已经崩溃。穿着劣质铠甲的士兵成片倒下,他们的血在雪地上汇成小溪。几个侥幸未死的火铳手正用枪托搏斗,但建州兵的重刀轻易就劈开了那些薄铁片。刀刃落下时,劣质铠甲发出的不是金属碰撞声,而是类似瓦片碎裂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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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支箭射中崔成德的腹部。这次他清楚地感受到铠甲像蛋壳般碎裂,箭矢毫无阻碍地钻入内脏。他吐着血沫倒下时,看见最后一个穿着戚家军老甲的亲兵被三把长枪同时刺穿——但那副老甲居然没被捅破,只是凹陷了下去。老甲上的鱼鳞纹在血色中依旧坚韧,与周围成片破碎的劣质铠甲形成刺眼对比。
雪又下了起来。崔成德仰面躺在血泊中,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恍惚间,他仿佛看见戚少保站在云端,失望地摇头。那些曾经威震四海的戚家军战魂,此刻正随着这片破碎的铠甲一同消散。
“末将...愧对...”崔成德吐出最后一口气,眼中的光芒渐渐消散。在他凝固的瞳孔里,倒映着无数明军士兵被屠戮的场景。他们的铠甲像纸片一样被撕开,就像这个曾经强大的帝国正被贪婪从内部蛀空。纷飞的大雪覆盖了战场,却盖不住那些劣质铠甲上的斑斑锈迹——那是用将士鲜血凝成的耻辱印记。
第四章:铁证如山
北京城,光禄寺后衙。鎏金兽首衔环的朱漆门虚掩着,魏进忠半躺在紫檀木榻上,指尖反复摩挲着新得的和田玉镇纸。羊脂般温润的玉面映着摇曳的烛火,他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纹,忽然听见廊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师爷撩起狐裘帘幕,额头沁着薄汗,"辽东急报!"
魏进忠动作一顿,玉镇纸在掌心转出一道冷光:"什么急报?"
"有人送来密折,说崔总兵战前身藏..."师爷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耳语。
"什么?辽东来的密折?"魏进忠猛地坐直身子,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片刻后又恢复镇定,嗤笑一声,"李侍郎怎么说?"
"李大人已经扣下了。"师爷递上一封火漆封印的密信,"不过那崔总兵死前,似乎把咱们料场的账册..."
"哐当"一声脆响,玉镇纸重重砸在青砖地上,裂成两截。魏进忠脖颈青筋暴起,抓起案上的狼毫笔狠狠折断:"立刻派人去辽东!所有账册全部..."话音戛然而止,他眯起眼睛,在屋内来回踱步。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条扭曲的毒蛇。
"不。"他突然冷笑出声,拾起断玉在指间敲打,"先给兵部递个条子,就说浙兵营轻敌冒进,当追究主将之责。"
"可崔总兵已经..."师爷面露难色。
"正因为他死了,才好把罪责都推给他!"魏进忠将断玉狠狠甩进火盆,迸溅的火星映红了他扭曲的脸,"那些贪墨的银钱、倒卖的军械,全说成是他监守自盗!至于那些账册..."他凑近师爷耳畔,吐字如毒蛇信子,"就说建州军劫营时烧了。"
师爷连连点头,退出门时瞥见魏进忠正对着铜镜整理官服,脸上已换上春风得意的神情。鎏金烛台上的火苗忽然窜高,将案头未及收起的密信边缘燎出焦痕——那上面赫然写着通州码头的军械交易明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