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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纪委的白色调查车碾过满地枯枝,在水泥地上拖出长长的刹车痕。陈凡站在三楼会议室窗前,看着两名纪检干部夹着档案袋快步走入大楼,他们的皮鞋踏在台阶上的声响清脆如刀。窗玻璃上倒映着身后墙面的锦旗,"抗洪先锋"四个金字在阴云密布的天气里黯淡无光。
信访办的打印机正在疯狂吐纸,三十九封新到的举报信堆在陈凡案头。最上面那封的邮戳显示来自邻县,信纸上的打印字体工整得可疑:"赵氏士方在青岩河上游偷排工业废水,导致我县养殖场大量死鱼。"李婷的手指划过附件中的死鱼照片,鱼鳃处诡异的暗紫色让她蹙起眉头:"环保局的水质报告还没出来?"
"检测流程至少需要十五个工作日。"陈凡翻开值班记录本,9月7日暴雨夜的空白页上洇着茶渍,"但赵氏士方的环评报告里,根本就没有工业废水处理设备。"
窗外突然传来铲车的轰鸣,赵氏士方的工人正在拆除公司招牌。金链子工头指挥着工人将"士"字招牌上的红漆刮去,露出原本的"土"字笔画。陈凡抓起相机连按快门,镜头里工头突然抬头,阴鸷的目光穿过三十米空气钉在窗台上。
灾后重建推进会的氛围比停尸房还冷,县水利局新任副局长的手指在规划图上敲出鼓点:"青岩河清淤工程延误半个月,必须加快进度!"陈凡的目光扫过中标单位名录,"赵氏土方"的名字不知何时改成了"正德工程"。
"施工方突然更换设备,说是要提升效率。"李婷将新报备的机械清单推过桌面,德国进口的河道清淤机单价是国产设备的五倍。陈凡的钢笔尖在预算表上画出问号——这笔追加投资足够重建三所小学。
散会后,工程队老张偷偷塞来张皱巴巴的出货单:"新机器在港口滞留半个月了,说是海关抽查。"陈凡摸出手机查询报关单号,系统显示这批设备三天前才完成入关申报,而施工日志上却记载着"已试用一周"。
青岩河畔的芦苇荡在暮色中起伏如浪,陈凡蹲在偷排点下游的泥滩上。李婷的手机电筒照亮石缝里残留的黑色结晶,刺鼻的酸腐味让她干呕:"这味道和采石场的废料一样!"
对岸突然亮起车灯,三辆越野车的远光灯如探照灯般扫过河面。陈凡拽着李婷滚进排水沟,碎石硌得脊背生疼。引擎轰鸣声渐远后,他们发现泥地上新鲜的车辙印通向废弃码头——那里停着艘锈迹斑斑的驳船,船舷上"正德航运"的漆字正在剥落。
手机突然震动,省环保督察组的通知跳出屏幕:"明日突击检查青岩河污染治理情况。"陈凡望着对岸晃动的黑影,突然想起赵氏土方账目上那笔"航运咨询服务费"。
环保督察组的无人机在河道上空盘旋,高清镜头里,昨夜还堆满废料的码头此刻干净得像被舔过。陈凡的雨靴踩在簇新的草坪上,草皮边缘的翻卷处露出黑色污染物。督察组长蹲下身,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捻起把泥土:"这草皮是今天凌晨铺的吧?"
"我们严格落实河长制。"新任水利局副局长额头沁汗,"每周三次巡查......"
"陈干事!"养殖户老周突然冲破警戒线,怀里抱着条肚皮鼓胀的死鱼,"上游又在排毒水了!"死鱼被装进采样袋时,陈凡看见鱼眼里凝固着诡异的血丝,这让他想起匿名信里的照片。
深夜的档案室弥漫着樟脑丸与灰尘的味道,陈凡打着手电筒翻找十年前的水利规划图。泛黄的图纸上,青岩河上游标注着"生态保护区",而今那里矗立着正德工程的砂石加工厂。突然,1998年的抗洪表彰名单从夹页滑落,赵长河的名字赫然在列——那时他还是水利局的技术员。
窗外的梧桐枝刮擦玻璃,陈凡猛然回头。走廊监控器的红光规律闪烁,但信访办的门缝里却漏出一线微光。他轻手轻脚推开门,李婷正对着电脑屏幕比照笔迹:"赵长河签过的验收报告,和正德工程的环评签字......"
打印机突然启动,冒出的纸页上是省建筑设计院的复函:"经查,我院从未出具过青岩河清淤设备选型报告。"而这份报告正是追加投资的依据。
党风廉政建设大会上,新任副局长的述职报告提到"引入先进设备提升治理效能"。陈凡的钢笔尖突然折断,墨水在笔记本上洇出黑斑——审计局的朋友私下透露,那批进口设备的报关价比市场价高出30%。
散场时,调查组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驶入大院。陈凡看着戴手铐的工头被押下车,那人腕上的金链子与码头夜影里的反光如出一辙。纪委干部的手掌按在陈凡肩上:"我们需要你协助核实部分材料。"
档案室的保险柜开启时,陈凡瞥见最上层那份"正德工程股权结构图"。法定代表人名字上的马赛克块,遮不住"赵某河"三个字的轮廓。窗外忽然雷声大作,暴雨冲刷着"赵氏土方"残存的招牌,将那点金漆冲进青岩河翻滚的浊浪里。
灾后重建工地的探照灯刺破雨幕,新型清淤机正在河道里吞吐泥浆。陈凡看着监理单位重新封存的水泥样本,突然发现质检报告上的公章编号与之前不同。李婷举着伞跑来:"省里特批的专项资金到了,可以重建被冲毁的祠堂!"
安置点的板房里,周大爷用豁口搪瓷缸给祖宗牌位敬上新茶。陈凡的手机屏幕亮起,县纪委监委的公告正在刷屏:"赵长河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组织调查。"
雨停了,青岩河面泛起鱼鳞般的波光。陈凡知道这不过是漫长战役的小胜,对岸砂石厂的烟囱仍在冒烟,但至少今夜,他可以看着星光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