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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小北自然担心,便好几次打发关系好的男生去洗手间看看他有没有事。第一个男生回来说,没什么,他在里面吐得天翻地覆而已;第二个男生向朱小北汇报,是江南自己说在里面缓一缓再出来;第三个男生索性说江南已经不在洗手间,不知道去了哪。朱小北越听越着急,不由得大骂几个男生没出息,连个人都看不住。骂到最后,那些男生勾着朱小北的肩膀说:“看你急得,别对我们横啊,有本事自己进去找去,不就是男洗手间吗?更危险的地方你也不是没闯过,有什么可怕的?”
朱小北遗传了朱妈妈千杯不醉的功力,但是她也见识过自己沾不得酒的老爸喝醉了之后的熊样。她是真的担心江南,他今天赢了,但是却没有太多的喜悦,眉宇间仿佛有了心事。
她当真就扫开那些男生搭在她身上的胳膊,走出包厢就要亲自去找,同学们都在后面起哄,嚷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江南的心思看来没有白费,就连朱小北这百炼钢也最终成了绕指柔。
大妞在包厢门口处偷偷截住了朱小北,喝得两眼冒星星的她还不忘八卦的本能,摇摇晃晃地问:“小北,你跟江南真的成了?”
“成个屁!”小北说道,“人家也没说过喜欢我啊。”
“你这不是脱裤子放屁的担忧吗?他当然喜欢你,旁观者清,全世界人都知道了。江南那脾气你还不清楚,关键时候跟个小娘儿们一样的忸怩,他绝对是不好意思捅破那层窗户纸!”
“是吗?”朱小北仍保持着可贵的怀疑精神。
大妞拍着发育不良的胸脯,“你还不信我吗?这事我比你有经验多了。”
这话说得倒没错,据说在智力启蒙之前大妞就喜欢上了王叔叔家的大儿子。朱小北直到十七岁,心里才第一次住进了个江南。
“那我该怎么办?”她居然又请教起了大妞。
大妞理所当然地说:“他不捅破,那你就自己来呗,你不是也瞧上他了吗?别跟我装,这不过是谁先开口的问题,你还计较这个?”她继而一脸兴奋地怂恿着,“去吧,小北,主动跟他说,他不敢,你就先向他表白。”
酒虽不醉人,却可壮人胆。朱小北琢磨着大妞的话,似乎没有什么破绽,既然是水到渠成的事,他面皮薄,那让她来又何妨?
朱小北真的去了男洗手间,江南果然不在里面。她是在小饭店里某个放杂物的旮旯里找到他的,他靠着墙席地坐在角落里,不知道是清醒还是糊涂,至少在她也坐在身旁之后,他还知道睁开眼睛笑着叫了声:“小北。”
“不会喝你逞什么强啊?”朱小北闷声说。
江南嘿嘿地笑了两声。
“你特意出来找我?你真好,小北。”
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铜墙铁壁的朱小北白皙的脸上一片通红。
“我当然好。”在他身边时的喜悦让她决定采纳大妞的意见。既然是迟早的事,那么总要有个人先说出来。
小北清了清嗓子,下一句她就会说:江南,其实我喜欢你。
可是江南早了她一秒钟。
他说:“今天你说我真没用,让我想起了我喜欢的那个维族女孩,她也说过这样的话。”
朱小北当时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隐隐约约觉得自己逃过了一劫,心中却无丝毫喜悦。江南说完这句话,就继续歪在墙边半睡半醒,也许他不知道,身边有个人已被震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一直在不远处静候佳音的大妞再一次出现在朱小北面前时,小北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将她按在墙上,伸出自己的双手就往那死女人脖子上使劲地掐。大妞满脸憋红地从朱小北的魔爪下挣脱了出来,“哇哇”地叫着。
“发神经啊,不带这么庆祝的啊。”
刚才还似打了鸡血的小北顿时垂头丧气。她对大妞说:“差点就被你忽悠了,我忽然发现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江南。像我这样纯洁的人,还是应该一直雪白,永远雪白。”
大妞揉着脖子不屑一顾,最后还是好奇地问:“那江南他会不会特失望?”
小北勾着大妞回去继续跟同学喝酒,边走边摊着手,特深沉地说:“感情是不能勉强的。”
没错,感情不能勉强,朱小北写满了人生箴言的小本本里早就记录着这样的真理。后来她渐渐长大,见了越来越多的人,读了越来越多的书,可想起自己在江南身边的那一幕,仍然心有余悸。他那么主动地对她示好,也许只是因为在陌生的地方本能地靠近第一个对他好的人。朱小北懵懵懂懂一脚踏了进去,却拔不出来,然而比起破灭的梦想,她更喜欢将它深埋。从此小北倒霉地陷入了一场悠长的暗恋,暗恋着一个身边的人都认为明恋着她的男孩。
当所有的人都说他喜欢你,但唯独他没有说过,那也许就不是真的。
小北想,等到她快死了的那一天,只剩临终前的一口气时,她一定会对她的后人(如果她有后人的话)留下一句遗言:如果你年轻的时候爱过一个男孩,请千万千万不要主动说出来。
或许她还会将它刻在自己的墓志铭上。
江南酒醒之后,完全忘记了那天自己说过的话,朱小北跟他继续勾肩搭背地做着哥们儿,看起来跟其他的朋友没有任何分别。高考结束,小北考到了遥远的G市,而江南则重新以上大学为由回到了父母刻意带他离开的新疆。
一个叫小北,一个叫江南。难道注定是天南地北?
南下求学之后,小北听了妈妈的话,她念书,念书,再念书,从没有谈过恋爱,直至这“听话”成了朱妈妈心中最大的一块心病。
本科毕业,小北拒绝听从所有亲人朋友的劝阻,考上了新疆一所大学的硕士研究生,越过一望无垠的荒漠和草原之后,也见到了她心中的江南。
江南那时已经在他长大的那个南疆城市有了一份工作,他亲自去接的小北。在小北开学之前,他请了好些天的假,带着她走遍了他曾经描绘过的每一个地方。旅行结束前一天的晚上,他们去看月光下的戈壁滩。千万年不变的月光笼罩着茫茫的旷野,静美得像一场梦,有种不真实的虚幻,并肩说话的人便如同在梦境中呓语。
江南絮絮地说着他爱的那个女孩,说着他们的两小无猜、他们的甜蜜和无奈。他说那女孩也爱着他,如他一般坚贞,但是即使是当下,维族和汉族依旧鲜少通婚,先别说她的族人,就连江南的父母也是坚决不肯同意,他们希望他娶个门当户对,更主要的是信仰相当的女孩度过一生。
朱小北便问:“你们的感情是很让人羡慕,但是你爸妈的担忧也并不是没有道理。除了她,难道你就没有试过喜欢过别人,一点点也没有?”
她原本料定他这样看重感情的人会有一个她想象中的回答,然而江南却想了很久。
后来他说:“其实是有的,就算感情再坚贞,也免不了意料之外的动心。但是就像绿洲相对于草原,或者就像两年相对于二十年,很多人都只能选择后者。”
不用说,他也是那“很多人”中的一员。
也就是这个时候,朱小北才明白,对于当年她来不及说出口的一句话,对于她不远千里而来是为何而来,或许江南心里一直是明白的。
他曾经那么不懈地寻找绿洲,但是最终还是会回到他的草原;他在那两年里有过些许的心动,然而这跟二十年相比不过短短一瞬,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