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皮小说【m.xpxs.net】第一时间更新《僭王Tyrant》最新章节。
从九月到十二月,从落叶纷飞到了银装素裹。
芬兰上周下了一场暴雪,雪过天晴人们又重新开始出门了。城郊举办了一场啤酒节,彩色的帐篷在公园里如蘑菇般朵朵林立,来自本地酿造厂的新酒冒着气泡,一杯接一杯地倒进橡木杯中。人们围着取暖用的火盆,在这不那么时宜的季节里开怀畅饮。
兰斯洛特手里摊着一个多月前从机场顺走的城市地图,跟着地图的指引走到了这里,才明悟过来自己走错路了。他连拐错了两个弯,实际上要去的地方是附近的一个居民区,脸上的表情哭笑不得。
上一周对他而言不好过,脏乱的胡茬和头发又长长了,耳廓生出了冻疮,身上新捡了个旅行包背着,里面装着他的全部家当,包括那个笔记本。
但今天真是个好天气,久违的阳光融化了积雪,雪水顺势流淌,反而冲刷掉了城市积攒已久的尘埃。脏水汇入下水道,世界又变得澄澈如洗了,景色的饱和度和亮度陡然提升,这样的天气里就适合出来散散步,走到哪里算哪里。如果不是还在寻找亲人,兰斯洛特真想慢下来好好看看这个城市。
他坐在公园外围的长椅上,撕开压缩饼干的包装,把饼干放进嘴里干嚼,简单补充体力。过去一个多月他马不停蹄在寻找自己儿时住过的地方,但是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了,只依稀记得那是一个红色的房子,他就根据这个特征满城寻找。
他低头查看了一遍地图,又给新想起来的地方画上一个圈。他的地图里黑色的圈意味着还没去过的地方,而红色的叉代表已经去过,并不是他的目的地。如今这些圈和叉几乎填满了整张地图,像学生时期滑稽的纸上五子棋。
忽然树枝上的雪落在了兰斯洛特头顶,他抬起了头,看到成排的白桦树失去了所有叶子,只剩下纤细的枝条如蛛网般在寒风中发颤。公园里人们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喜笑颜开,甚至还有乐队临时搭起了舞台,一群人生机勃勃地奏起北欧独属的民谣。
在这十二月的寒冬,落叶无归,兰斯洛特仍没有寻找到何处是归宿。
这天下午兰斯洛特突然不想奔波了,他坐在长椅上看着远方路德教堂发呆了很久,然后去啤酒节摊位买了一杯啤酒。
今年是他流浪的第三年,这样朝不保夕的生活也重复了三年,一日复一日,还没找到一点弟弟的线索,如今连家在何方也找不到了,像只无头苍蝇一头撞进了山川大海。自己已经没有积蓄了,为了节省从陆西安那里得来的那笔钱,他两个月都没有买过一次像样的食物,喝的都是公厕里的自来水。
今天他决定犒劳自己一把,敬自己,敬旅途。
一口酒下去,疲乏涌上脊梁,他靠在树下把发苦的啤酒含在嘴里细细品味,嘴唇上都是绵密的酒沫。
在树下独饮的时候兰斯洛特突然问边上的乐队青年,“你知道万塔河在哪吗?我曾经生活在那周围。”这是他突然想起来的新线索。
棒球服的青年在调试吉他,头也没抬,淡淡地回答,“万塔河在北面,有一百公里那么长,要流过好几个城市呢。”
兰斯洛特扒拉开钱包,看了一眼里面剩的钱,把零钱和硬币都数了一遍,然后摊开皱巴巴的地图,把笔叼在嘴里,去找那条叫“万塔”的河。
他眼神真烂,没有找到,“老兄,能帮我描出来那条河在哪吗?”
“游客吧?这都不知道。”棒球服青年接过他的笔,描出了一道波折的黑线,“在这呢。还给你。”
他看了看地图,没想到这条河居然走线这么长远,沿着河边走得到猴年马月才能找到自己的家?就算只把流域限定在赫尔辛基也要费上不少功夫。
“谢了老兄。”他芬兰语说得也很好,
有了线索总比没有强,幸好他还有两百多欧,够用很久了,况且还有一杯黑啤酒。他这样想着把自己逗笑了。
兰斯洛特把啤酒一饮而尽,满足得打了个酒嗝,把橡木杯还回了摊位。啤酒节里除了一次性塑料杯都是不能顺走的,这个杯子比里面的酒要值钱。
棒球服的乐队青年上台表演的时候,醉心地拨动吉他弦,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这个男人离去的背影,摇摇晃晃,看成了一只寻路的老狗。
垂垂老矣的野狗只是凭着执念寻找归途罢了,等它费尽千辛万苦寻回故乡之时,或许就是它的死期了。
兰斯洛特手捧着地图上路了。他走的是E12公路,一路从古老典雅的街区过渡到近郊的原野,路的两边都是光秃秃的林地,在冬日里披上银白的雪衣。这条公路起始于挪威的莫伊拉纳,穿越瑞典,经由渡轮连接至芬兰的瓦萨,然后继续向东南方向延伸,最终才到赫尔辛基。他在终点,要往北面去,那里有一个贴近万塔河的小镇,他觉得那里是他的家。
在路上,兰斯洛特遇到了一辆熄火的斯柯达轿车,停在雪水未干的路边。驾驶座上的车主正烦躁地下车,围着车身转了几圈,最后掀起引擎盖,皱着眉一通排查。
对于兰斯洛特来说真是熟悉的一幕,德国那个司机大叔修车他也学了几手,不算困难的小故障他说不定能帮上忙。
车主正准备打拖车电话,他走上了前,平和地问清楚了情况。这车已经试过了几次打火,很奇怪,打火有动力,但就是无法启动,快着了又熄灭。
兰斯洛特点点头,他脱下外套垫着,弯腰探身进引擎盖,“可能是点火线圈松了。”
他找到点火线圈的位置,发现橡胶有老化的迹象,小心地用袖子拂去插口周围的霜渍,按了按插头,没有反应。
“车钥匙借我,再试试。”
车主毫不矫情地钻进主驾驶里拔下车钥匙,拿给兰斯洛特。
兰斯洛特为的是用车钥匙撬开接头,他将电瓶负极拔下,等了几秒再装回,相当于模拟了一次电瓶重启。这次他重新接入点火线圈,再次尝试点火——引擎沉闷地咕哝了几声,然后一跃而起,重新激昂起来。
兰斯洛特合上引擎盖,敲了敲,敲完后笑着说:“该换点火线圈了,这玩意负责把电瓶低压电转成点火所需的高压电,才能供给火花塞点燃油气。”
车主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兰斯洛特从车主那里接过几张纸巾擦干净手,“换个点火线圈不贵,别被人骗了。”
车主为了感谢盛情邀请他搭上一程,他没有拒绝。车子开起来,他把手臂架在窗框上,手肘撑着,目光投向窗外,高大的云杉森林里几只家养的拉布拉多犬相互追逐着玩耍,刮骨的寒风吹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