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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易安见父亲来看自己写字,遂又捋起袖子,捻着毛笔准备写字,还不住的仿照大人状蘸蘸砚墨。
李格非见李易安如此乖巧,遂问道“安儿在写何文章?可否念于为父听听?”
李易安抬头微微笑道“安儿正在写王子安的《滕王阁序》第一段,我念给你听”
南昌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清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李格非听完内心乐开了花儿,小小易安却能如此聪慧,遂问道“你念之句,可晓其中意理?我看此文其中,可有许多生僻难认字讳,你这娃娃果真却能全识。”
李易安道“我当然知道,母亲教授过我很多次了。”
这时王甄儿凑了过来说道“我在历城,闲来无事,只能教授闺女识文断字。说来安儿也是聪慧,一点即通,真是让人欣慰。”
李格非急忙款款谢意“为夫不在,真是幸苦夫人了。”
李易安又解释此文说道“此文为骈体,是为人间佳作,识此文则可览初唐文脉,母亲一直说读懂此文,即可明天下之文,亦可通音律,晓是非,一篇可胜千章。”
李格非听李易安此语蔚为惊讶,回头看着王甄儿说道“这些言语都是甄儿所授?”
王甄儿却也有点难解,支支吾吾说道“有些是,有些则是灵犀自悟。”
李格非惊讶“灵犀自悟?难道是通灵也?”
王甄儿却难解释,只能强道“官人,你忘了吗?安儿自己也已经识字,可以自己到书房里看书了,虽然有些许不懂的会来问我,但是大多之乎者文,皆是一目即明,毕竟她可不是乡野人家的孩子。”
李格非听王甄儿之语,觉得还是有十分的道理,既然安儿已经掌握了学习之法,即可在无人教授的情况无师自通,这不让人惊喜吗!日后可以凭借自身之力在浩如烟海的夫子之文络。没错,文章亦是一种力量,它有时候甚比刀枪剑戟和千军万马要强,正可谓文可指点江山,激万民应随,就如黄庭坚的《出征行》那么的富于感召力。谁能说我的安儿是女儿身,怎不如天下男儿,一文可行天下,让天下人为之咋舌,李格非心中念此,内心越发的惊喜和畅快。
李格非笑意满满的对李易安说道“既然你懂夫子之文,势必也懂夫子之事,爹爹想与你对一局,可好?”
李易安见李格非想考考她,遂自信而言“爹爹请说。”
李格非道“孔子曰,天子行庶民之道,而不另建宫室;伐民之力为少,则天下之民莫敢违之,天下可顺。”
李易安道“子贡亦有言道,若天子与百姓同道,则令何以出?若令不出,国必衰矣,所以,天子与庶民异道,才能区分天下,安(自己)亦以为,天下之所以进步,乃是不同,人皆迥异,必然会戮力奋斗趋同,以达人己同阶的目的。”
李格非又道“那而今大宋,西夏,契丹国三足鼎立,可是宋渐颓势,何以破此局?”
李易安听到这话,突然失语,思索片刻才支支吾吾的说道“爹爹之语宋、辽、西夏圣贤书均未提及,但都掩在时事之后,可一通百通也!”
王甄儿在一旁阻李格非道“官人且勿为难安儿,她才近八岁,哪里知道天下之事,况如今书信很慢,前方战报连官家都不容易知晓,你让她怎么破局!”
李易安见王甄儿过来为自己解围,遂信心倍增,于是出策“目今天下之势,安儿虽然不知,但是可类比汉后之群雄称霸,三国鼎足,所谓三国,即是魏蜀吴,不是菲律宾,马来西亚和韩国,同出汉室之邦,你我攻伐,最后却归于一统,是以一而代三,今宋辽,西夏未尝不是如此。”
李格非有些不解且有点不悦道“西夏,辽都是蛮夷之邦,岂能与同出汉室的魏蜀吴相提并论。”
李易安道“西夏国地处中原与西域的交通要道之间,其地要辖唐之朔方,辽亦据地瀚海辽东幽云,皆为汉唐之土,必然有一天要重归与一。”
李格非辩道“你之言语,甚是惊奇,恐连豁达如苏子也未必能全然接受。那西夏,辽地之主皆非中原人士,岂能一尽论之。”
李易安道“圣人曰,万民才是天下之主,至于天子不过是国之象征。而今算起,西夏,辽之人皆大略都是汉人,所行言语,文字,投书,口音皆有汉制,区区一两个帝王高族不足以挟众,何能改之。若是其民皆成胡民,其人皆习胡俗,则必为苍天所弃!”
李格非见李易安之语甚是惊人,如今天下未有人敢附和其言,恐为常理所不容,若今世事,没有人认为西夏人,辽国人与宋人同宗,胡即胡,匪即匪,虽覆衣冠,也不过是衣冠禽兽,何能与宋士相提并论。也许正因为此,宋国人宁愿付以钱财与大辽也不愿意与胡人匪帮有所瓜葛,真是令人慨叹。若以三国论者,着实让人惊奇。
李格非温声细问李易安“此番言语,你却从如何得知?”
李易安答曰“母亲自幼便教授我‘孔孟之言’,再有《唐志》为本,偶尔也得一些《宋室惊奇论》,总之爹爹的书房的藏书一应浏览了遍。”
李格非道“我的书房里还有《宋室惊奇论》?”
王甄儿急忙解释的道“《宋室惊奇论》乃是民间轶文,作者不定,民间刊物,只是奇闻怪论,名人轶事,偶尔也会剖析一下天下行势。只在济州一带刊印。也非我所买,多从唐迁那里得,我观之并不是什么禁文之书,并不要紧。况且官家也并未禁止民言,可谓了解天下时事一本佳作。”
李格非笑言,“若是真有这本书可以让易安了解天下形势,人文地理,倒也是无妨的,毕竟是能开阔了眼界吗!但是女孩子家知道这些东西,且不说有用无用,耗费些许精力却不去研究经义,岂不让人可惜哉!”
李易安急道“此书也会刊印苏子文章,我亦喜拜读之,比如说,苏子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悠悠然天地间,千古风流人物,周郎公瑾,少年英雄,小乔美色多娇,都皆以豪放之徒文示天下。”
李格非微微满意的笑了,心想此书所叙之文却也有力传播当世之文章,或可教授当世人诗歌音律,姑且也算是一本好书。
正当李格非欣喜之计,李易安又说,“这本书还讲了一些小故事,说苏子在杭州曾流连烟花之地,还配文‘烟花柳巷断肠人,都瞩娇娘情义脸’,书中还言,密州,常州,黄州都有苏子的情人,可谓是处处留情,处处人间好风景!”
李格非突然怒道“这不胡闹吗,这书里还讲这些事情,甄儿你也不把把关,怎么能让小小的安儿阅这些民间怪传。”
王甄儿委屈道“这说本不是为孩子所着,许多都为市井之徒所写,不免会掺杂各种奇闻怪论,但大多也不会有什么妨碍。官人莫要惊慌。”
李格非更生气了,“没有什么妨碍,才八岁的女儿,就知道苏子在诸州乱搞,岂不是令人笑之,汴京城那些同僚会怎么看待你我,他们会以为你我都是市井之徒。”
王甄儿辩道“市井之徒的文章才能真的了解世事,若都是苏子那般的高堂明文,那安儿如何能立足于这个世间。吾等终究是活在凡尘,而不是活在高堂,那东街烤羊肉串之逸味比那皇宫中的香龛(木头制成的散发香气的盒子,用于驱蝇灭蚊)不知多了几番人间烟火气。即便是钱财丰足,也不尽皆是黄金屋,白银壁,何必要言如此许多,君且住,谁岂终年不为土,莫要急身不在黄金路。”
李格非听甄儿此言,顿觉脸色发烫,骂道“妇人之家,怎可如此妄言,不且为众笑掉大牙,汝之才德,亦飞东街烟火之中了。”
李易安看见父母在争辩,遂言,“爹爹娘亲莫急,安儿岂是不懂是非之人,只是这尘世间本来就是多彩纷呈的,吾等不能只存于高堂明镜之中。若不读市井之文,怎么能了解市井之事,正如柳三变(柳永)流连青楼明月之中,三季而未归;名为青楼,实为乐坊,多少彩词叠嶂,因此而起。三变去,天下彩词为之喑哑,只言苏子之宇宙,山川,人文,却无流水与落花,岂不惜哉!人间无烟火气,何以成为人间。试问莺莺燕燕可曾出现在苏子之章中,恐怕也许无有;但是莺莺燕燕之事却出现在苏子之侧,苏子只做而不写之,试问苏子品行果真端否?”
李格非气的吹胡子瞪眼睛,怒道“小小年纪,可是责苏子之人,目今苏子已近耳顺之年,听你言语却真的不顺,你才八岁。”是时苏轼五十多岁,就是快六十了。
王甄儿见李格非如此生气,不免在侧笑之“你所谓的苏翁,却被吾小儿看轻,真是让人叹息,不过官人且需另眼观之,你看,易安年少,却有如此见地,果真非寻常人也,前朝有骆宾王七岁‘咏鹅’,王子安(王勃)六岁即能文,张九龄九岁就以文出天下,吾观易安之才思皆不在他们之下,官人应该高兴才对。”
李格非更加气愤道“没你不会有如此惊奇之事,黄口小儿竟然敢对苏翁评头论足,真是笑话。自古也有言多必失,言久必错,若是让黄庭坚,张耒等听到,必然以文而攻之,说吾等教授不力,到时却奈何?”说完拂袖而去。
李易安见此状慌忙问王甄儿“娘亲,爹爹怎么如此气性?”
王甄儿依然无法平息内心的笑意“他这是老糊涂了,安儿莫要听其言。自古以来,人皆以师为尊,你之言语,确有几番冒犯,但是不妨,毕竟诸如苏子也是人间之物,并非上天之圣贤,焉能无错。不过你呀,下次也得注意,你爹爹是如何的夫子脾气,你居然贬之其师,难免他会生气。”
李易安委屈道“安儿说的也都是实情,苏子之文确实有过多虚无缥缈,不切实际之作。有些只论个人得失,不及家国天下,豪气虽甚,但是难显家国情怀。”
王甄儿道“人之文未必能言尽人之事,文章写意毕竟是片面的,未能尽数苏子之胸怀,亦属平常,诸如其言‘顺流而东,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盖借曹孟德之势,以展其胸怀,又如‘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盖其所愿,也是众人所愿,谁人不愿冯虚御风,若仙之遨游。”
李易安接话道“凭虚御风,若仙之遨游,只一人独唱,何来众人之快哉。又如‘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虽然愿者众,但人之所家国天下,却不存,足见其私。”
王甄儿听李易安如此言语,遂仰天翻眼,不知此女为何会如此名状,真是让人琢磨不透,难道小孩子的思想与大人不一样。可是能说出这样的话,明显就不是个娃儿,至少不是普通人家的娃儿,遂对曰“为娘已经说了,文不能尽书其事,章也未必述全其人,所以你不能仅凭只章断句而论苏子为人。”王甄儿一时无语,因为她觉得李易安之语过分超前,甚至连其父亲李格非都难以支持,日后却不知如何面对如此有思想的闺女。
就这样,李易安和父母在相互不解之中度过几日。
可是唐夫人却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风声说李格非回了历城,或者因为这历城本来就小,唐夫人急过来询问唐国昌在汴京如何?为何没有随李大人一同返回历城?
李格非自是和王甄儿商量好了,定是要瞒唐国昌被充军西去的事。
“近闻李大人于汴京城归来,特来拜会”唐夫人殷勤如是说,“李大人此次为何一人独返,我官人昌在汴京城可是安好,为何至今杳无音讯?”
李格非假作浅笑“唐夫人莫怪,国昌贤弟现于汴京城苏府之执笔郎,公务繁忙,我来时未及知会,非表歉意。”
唐夫人却也是有气无力道“既是执笔,当可书信,如今却无只字片句,却让人担忧啊。”
李格非急忙安慰道“国昌贤弟为人忠良,又得苏翁信赖,苏府多有执事,怕是耽搁不得,遂无有书信。国昌贤弟曾为王公(王安石)执笔郎(执笔郎就是秘书的意思),个中零碎事情,想必你也知晓,今未有归意,定是为职事所累。”
李格非定了定神又道“前次吾于苏府饮宴,遂与国昌贤弟所见,言及他日职定,又兼钱财应允,可与汴京城买宅购院,携家中老小一同前往。”
唐夫人用叹气的语气说道“若是如此,那真是极善的,目今我们唐家人丁单薄,迁儿还小,他才是家中顶梁柱,可莫要出甚意外。毕竟他曾有罪在身,汴京多番歹人,也是不易!”
王甄儿慌忙劝慰道“唐夫人莫要忧心,这男人本就在外主事,定是顾不了家中多少事的,就像我官人,在我生娃之时亦不在身侧,哪怕心中翻江倒海亦不过是望门兴叹,吾也十分怨恨,可是终究还是一家人。”
李格非听之点头示意。
唐夫人听之却也无话可说,“既然如此我就先回了,不打扰李大人及李夫人清静。”
王甄儿听唐夫人要回急忙客气道“唐妹妹此来且先在府上食一餐饭,以表李府代客之礼。”
唐夫人急忙回应“不了,迁儿还自个在家玩耍,我家可没有李府这般人多,还要回去照应着迁儿,”遂离府而去。
王甄儿对李格非道“就凭女人的直觉,我认为唐夫人肯定知道唐国昌或有不测,官人你觉得我等还需要尽力去瞒住她吗?”
李格非道“不瞒不行,这唐国昌若是相安无事,天下太平即好,若是真的殒命西夏,也希望唐夫人最后一个知晓,现在告知,唐夫人必会抑郁成疾,吾恐等不及唐国昌归来。”
王甄儿叹息,“事情若是这样,真的对唐夫人太残忍了。”
李格非也无奈道“为夫也不忍心如此,只是形势如此,吾等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期盼唐国昌贤弟得胜而归。若是真的不幸,吾且也要好生照料她们母子,以慰国昌,毕竟他是因我才去的汴京。”
王甄儿道“那目今吾等举家迁往汴京之事可有着落?”
李格非道“目前钱财且够,只是汴京房产还未购,且不能行,唉!又遇国昌这事,且先缓缓,你与安儿多去唐府走动走动,以缓解唐夫人悠切之心。顺道也探听唐夫人的虚实,莫要因其忧心如焚而急火攻心。唐国昌不在,吾等更要奋力为之操持。”
王甄儿应声道“这个自然是,吾即隔个三五两日,就去唐府探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