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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肤被烧焦的刺鼻味道弥漫开来,随着额头的鲜血如水柱般流下,我昏迷了过去……
再醒来,我就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如果可以,我愿意再也不要醒过来。
(6)背叛
我开始思考怎么带沁月离开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不同于我和沁月的清冷,她就像一团快乐的火焰。
她定期会来找沁月学舞,也是通过她我才知道沁月竟然是残舞的传人。
残舞……
呵,残舞门,我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因为母亲是残舞的传人,父亲便给那片荒凉无际的雪地起了一个这么美丽的名字。
“沁月姐姐,我昨天去找了墨蓝舞,她说我以后不用来找她了,我可以出师啦!”
“你确实是个苗子,以后纵观全界,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的舞蹈能超越你了。”
“那是你们让着我,一共就四位传人,墨蓝舞说她此生不会再跳舞,你又不愿借此扬名,还有一个到现在都没出现,可不就剩我这么个独苗啦!”
沁月笑而抚琴,那女孩也舞随琴起,一袭红衣,身姿婉若火焰腾空而起,飞转间变化不息。
仿佛站在一团火焰中间,像火苗浇灌而出的玫瑰,娇艳欲燃。
转瞬间,四周火焰化作漫天飞雪,她又化成一枝傲雪凌霜的红梅,随着手掌的合拢之间绽开、凋零……
我默默闭上眼睛,想起了母亲跳舞时也是这般模样,美的不可方物,让师父迷的目光不愿在她身上离开一秒。
舞毕,红衣小女孩叹息道:“沁月姐姐,你弹的这首曲子太难了,我让我的琴师学了好久,也只能弹出六七分,我总觉得不太完美,要是你能帮我伴乐就好了。”
我知道沁月弹的这首曲子,叫《相思引》,普通人能弹出六七分已然是极致了。
这首曲子是我师父即兴创作的,创作时间就是第一次见我母亲的时候。
被母亲的舞姿所惊叹,于是着人取来他的古琴,当场与她琴舞合鸣,创作了这首《相思引》。
估计在师父眼里,这是他们爱情的开端。
我却觉得,是我悲剧人生的起源。
我恨师父,但我更恨墨蓝舞,故意来招惹他,师父刚开始或许不是彻头彻尾的坏人,但他最后变成十恶不赦的疯子,几乎全拜墨蓝舞所赐。
“你母亲她眼里只有她的家族,为了墨蓝氏的前途,她可以放下骄傲的身段,可以放弃青梅竹马的爱人,不顾已有婚约在身,在众人面前公然为我献舞。”
“她是幽魂皇唯一的亲妹妹,幽魂界的长公主,残舞的传人。她有一双妩媚的桃花眼,还有一对可爱的酒窝,我明明知道她心里只有齐渊,明明知道她不会爱我,可当她站在我面前为我跳舞为我笑的那一刻,我就什么都忘了……”
“什么灵界幽魂界我都不要了,就连幽魂石和羽儿,我都给她带走了,她却骗了我,骗了我十年!”
母亲走后那三年内,父亲无数次在残舞门抱着我哭。
“她就该把你一起带走!这样我就一点念想都没有了,她不就是想把你们墨蓝氏的一切东西都拿走吗?怎么把你丢了呢?!”
残舞门是灵界一块能吸收天地精华的圣地,因为我身体很弱,只能长期待在残舞门才能活下去,母亲怕我们乱跑,用墨蓝术给残舞门设置了封印。
带哥哥走的时候,她说不出三天就会回来,没想到,一去三年都未归。
后来,是我用一点点悟出来的墨蓝术,解开了封印,可是等师父出去的时候,她已经是月渊国的王妃了。
并且有一个三岁孩子,至于我的哥哥羽儿,师父打听了很久,都音讯全无。
这个比我先学会微笑的哥哥,就这样莫名其妙人间蒸发了……
说来很好笑,师父甚至都不敢当面去质问母亲。
就连报仇,都要我去替他完成。
可我为什么要替他的错误去报仇?
(7)残舞
“是你这个捣蛋鬼吧!为什么要在我给月汐王献舞的时候弄断我的发绳?”
看着这红衣小丫头原形毕露的凶狠模样,半点没有昨日在沁月面前装出来的乖巧和谦逊。
我无奈地笑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这个样子。
“因为想送你一个新的。”
我拿出一根红梅刺绣的发带,在她眼前晃了晃:“不记得我了?小乞丐。”
她眼睛瞬间亮了,圆溜溜的眼珠里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惊喜,激动得一把扑进我怀里。
“翼哥哥!!”
她拿过发带,抚摸着上面的刺绣,眼里泛出来泪花。
“你竟还记得。”
“我可以弹出十二分的《相思引》,也可以给你当一辈子的专属琴师。最美的舞蹈就该配最美的乐曲。”
“我想带沁月离开这个鬼地方,能不能给你的救命恩人安排一个安全的住处?”
我直截了当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明显看到她眼中的光芒淡了下来。
“你要带沁月姐姐走?你怎么知道我有办法?”
我用下巴暗示她明晃晃的手腕,笑着调侃。
“都戴上夜明珠做的手钏了,看来你早已今非昔比了啊!”
“我本来就……”
她欲言又止,看着我叹了口气:“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我记得你之前不是幽魂吗?”
我这才想起来,她见过我的魂身。
我的魂身是雪发银眸,幽魂界最高级别的幽灵。
估计她早就知道我真实身份了。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岔开话题,将手上的夜明珠钏放到我手上:“你们子时之后去玉玄宫,报我的艺名就行。”
“你艺名叫什么?”
“凌傲雪。”
我愣了一下,想到了什么,终是什么也没说。
回去我和沁月说了这件事,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很意外我竟然认识玉玄宫即将上任的新宫主。我便把我当初在茶馆救过凌傲雪和她母亲的事情告诉了她。
她停顿了片刻,迟疑许久才开口问我。
“林公子,你名字是不是叫翼?”
我有些纳闷:“她跟你提过我?”
她背过身点头,声音依旧柔和:“她说她……很感谢你。”
“林公子,我会不会连累你。你真的想清楚了,要带我走?”
看着她严肃的神情,我知道她还在犹豫,坚定地凝视她。
“明天魔界就会派人来了,你要么跟我走,要么嫁给楚晔,你自己选择。”
“可我们真的能逃得出去吗?两个如此微弱的力量,真的能离开命运的牢笼?”
我看到了她眼中的绝望,只觉痛心切骨,试着慢慢靠近她,轻轻握住她的肩膀,想通过这种方式宽慰她内心的恐惧。
“不尝试怎么知道不能?放心吧,我们一定可以改变命运。”
走,还有一丝生路。
不走,沁月必死无疑。
她没有抵抗我对她身体的触碰,只是目光呆滞地看向周围。
“你还是不懂我的心情。我不怕死,可我怕拖累你和我一起死。”
我坦然一笑:“那你真是白担心了,我什么都怕,就不怕死,更不怕和你一起死。”
我一个半魂,活不到成年的诅咒,我有什么好怕的!
沁月俨然被我说服了,让我晚上子时去水莲池旁等她,她要送我一样东西。
我生怕错过了时辰,匆匆吃完饭就过去了,一直坐在水莲池旁等到了亥时。
我望着沁月看了十几年的水莲池,那一朵朵含苞的莲花,看着似乎很快就会盛开,但却从未开放。
也许在等待着什么契机。
随着一声叮咚的琴音,我看到莲池对面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沁月。她什么时候来的?
琴声似水,快速流淌蔓延,悠扬的旋律中掺杂着一丝我从未感受过的坚定。
是相思引。
我这才发觉沁月今晚穿了一身雪白色的衣裳,外面套着一层淡黄色水光纱,在月华下熠熠生辉。
我起身朝她走去,她抬头看到我,浅浅一笑,温暖却总是让人觉得难过。
也许从容貌上她很美,但那种长年累月被禁锢阁楼之中的忧伤,仿佛结了晶,浓烈的根本化不开。
这份忧愁,令她美丽的笑容总是看着那么悲凉。
像一件残缺的艺术品。
我想,即便技术再高超的画师,也画不出沁月的忧伤。
我多想去抚平她的忧愁,可我自己,都需要她悲伤的笑容去治愈。
就在我思忖间,沁月忽然消失了!
她像一道温柔的月光,飞向莲池中,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莲池中间,一朵含苞待放的水莲忽然开了!
雪白的花瓣蓦地绽开,星星点点般的黄色花蕊中间,那道月华破蕊而出,化作沁月的模样。
她玉白的脚尖踮在花蕊上,缓缓扭开柔软的腰肢,雪白的衣裳轻不可及,透出女孩姣好的形体。裙摆飞扬间,抖落了一身的月光。
她的背后,是一轮清冷的明月。
她的眉心间,也是一道明月痕。
残舞传人的标志。
我似乎知道了沁月说的礼物是什么了。
我的母亲墨蓝舞,人如其名,天生的舞者,我从小到大,见得最多的画面,就是母亲为父亲跳舞,因为父亲喜欢舞蹈。
但是沁月,是第一个为我起舞的女子。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心跳的速度。
我快速走到琴案旁,学着师父的样子,一边弹琴,一边欣赏着沁月的舞蹈。
突然间,体会到了大人们的乐趣。
琴声渐入佳境,她的舞姿也愈发热烈,随着她轻盈的脚尖逐一点过地方,水莲开始竞相绽放。
不出片刻,满池的水莲全部盛开,为她搭建了一座天然的舞台,让她在上面步步生辉。
她美的像花中仙灵,在她的映衬下,就连明月都黯然失色。
舞毕,她赤足站在莲池旁,双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笑着走向我。
“喜欢吗?这个礼物。”
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抚摸她散开的发丝,吻下她眉心间的明月痕。
“残舞,一生只能跳一次。”
她抬头看我,泪眼朦胧,有我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带我走吧,阿翼。”
带我离开这个冰冷的牢笼。
(8)自由
和沁月在一起那段日子里,是我此生过得最快乐的时光。
凌傲雪给我们安排了一个很偏远的地方,沁月在周围种了很多很多的竹子,她说她很喜欢竹林,等长成了可以给做成笔和箫,到时候我画画的时候,她可以吹箫给我听。
她终于不再打扰我画她,还会主动配合我。
我画了很多她的画,她弹琴的样子,发呆的样子,看书的样子……
我甚至想画出她的每一个蹙眉,每一个微笑。
奇怪的是,自那晚后,她再也没有跳过舞。
有日作画,她坐在我旁边一张张数着我给她画过的画。
“……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再加上你笔下这一张,就可以破千了,林画师。”
她无奈地摇摇头:“你可真执着。”
“谁让你先前不让我画你。”
“因为他们给你的颜料里掺了‘相思引’。”
“相思引?”
这让我想到了师父的曲子。
“‘相思引’是我们月汐国的五大剧毒之一,只要将毒碾至粉末混入颜料之中,画者绘出所爱之人的模样,画中人便会中毒身亡,魂魄永困画中,画毁人亡。”
她又加了一句:“我母亲就是这么死的。齐汐派人悄悄把相思引倒入我父皇平时作画的颜料中,母亲死后,齐汐还当父皇的面把她的画像烧毁后扬了。”
我蘸墨的手瞬间滞住了。
“没有办法解毒吗?”
“相思引至今无药可解。”
自那以后,我把所有的颜料和画笔全都扔了,再也没碰过。
一天,她拿出做了一个月的衣裳,是两件非常精美的锦服。
一件淡绿色,袖口处绣着精美的竹叶。
一件水红色,裙摆是水莲的花纹。
我看着镜子里那双和母亲一样的桃花眼,早已没有了冰冷,黑色的瞳仁里尽是粼粼波光。
她从背后抱住我,铜镜中映出她半羞的面庞。
“阿翼,我可以做你的妻子吗?”
我握紧她的双手,俯下身亲吻她微红的脸颊。
终于,我们在一个月圆之夜——
对着明月起誓,相约结为夫妻。
彼此许下美好的诺言——永不分离。
晚上,我学着大人的样子,抱着她睡觉。她的身体很软很香,每次我从背后抱她,她都会转身把我抱得更紧,像只缺乏安全感的兔子。
后来每个夜晚,我们都是这样紧紧依偎着睡觉,像两个相互取暖的冰块。
越抱越冷,却怎么都不愿意分开。
我喜欢在她耳后哈气,听她银铃般快乐的笑声,也迷恋两个人身体更近距离的触碰……
一晌贪欢。
事实上,那段时间的每一天我都很害怕,我希望日子可以过得快点,等一年时期到限,我的封印就可以解除,我就可以永远保护她了。
月汐国和魔界都派了很多人在找她,凌傲雪应该是真的有些背景的,那些人始终没敢进玉玄宫。
可我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我不能和她永远不见天日,不能把她从一个牢笼带入另一个牢笼。
我能感觉到她的渴望,她不止一次告诉我。
她想出去看看人世间的烟火气。
我只能安慰她,再等等就好了。
她说愿意等我,但是每次看到外面的烟火升起,听到玉玄宫内纷纷杂杂的欢呼声和丝竹声,她总会失落地抱住我。
“阿翼,我好想去看看……”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很谨慎地问我:“你的姓是灵魂的那个灵?”
我微愣,点了点头,问她怎么了。
“这个姓,在人界很少见。”
第一次,我没有回她的话,只是把琴放回琴案。
“阿翼,你不是人类吧。”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我也不想反驳她,也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我的身世。
我那个抛夫弃子的母亲,我那个杀人如狂的父亲,还有那个人间蒸发的哥哥……
没有一个,值得我去污染她的耳朵。
甚至,连我自己,都可能活不过成年,我又怎么敢告诉她。
可我当时多自私啊,自私到为了能把她留在我身边,可以做出任何事情,哪怕违背人伦。
即便披着人类的皮,可我到底还是做了十多年的幽魂,我并没有习得多少人类的情感,甚至根本不懂爱,我和师父一样,喜欢什么,就要把那个东西占为己有,绝对不能让别人抢走。
我喜欢沁月,没有人知道我有多喜欢她。
我卑劣地认为,爱就是占有。
渐渐的,我们之间开始有了隔阂,她抱怨我总是很冷漠,不满足永远待在这个小屋里,和之前的生活没有区别。
“我父母也是一直待在一个很美丽的地方,住了很多年。”
“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把自己关起来?我想出去,我想你陪我一起出去,我希望我们能像正常人类夫妻一样生活。”
她把脸埋进我的胸口,笑容又染上了忧伤。
“阿翼,我喜欢人间烟火。”
“再等等,我会带你出去的。”
然而,玉玄宫这座富丽堂皇的娱乐场所,夜夜笙歌、灯火辉煌。我们只能听却不能见,她的抱怨次数越来越多。
“我要出去,你不陪我,我就自己去。”
我连哄她都烦了。
“不准去。”
“我们不能一辈子躲在这里吧,反正他们抓的是我,出事我绝不拖累你。”
我把门关上:“你想出去可以,把我杀了,要死一起死!”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再也没提过要出去的事,也足足冷落了我三天。
我天生就是冷漠的性格,最后还是她受不住过来哄我,虽然和好了,但自那以后,我感觉我们之间不再那么亲密无间了。
不过好在她不提出去的事了。
我掐着手算,还有一个多月就满一年了,等我向师傅解除封印,我就可以带沁月远走高飞。
凭我的武功,屠他十个月汐国都不在话下。
我婆娑着衣服上绣的竹叶,心中杀气转瞬即逝。
我现在是人类,不能像幽魂那样残暴,否则我和师父那个杀人疯子有什么分别?
估计是日子将近,我没有注意到沁月对我的疏远。
直到有天晚上,我发现沁月背着我偷偷出去了。
那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第一次吵架,吵得很凶,沁月几乎把这一年的忍耐都释放了出来。
“你总说让我等,还要我等多久?”
“没有自由,这里和之前的牢笼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忍心和她吵,直接摔门出去,坐在门外看着孤寂的月亮,听她在里面的低声啜泣。
我心疼她的委屈却不理解,母亲可以和父亲在残舞门待十年,为什么我的沁月一年也熬不住?
那一刻,我觉得比起我,她更爱自由。
可我更气愤的是,自己不能给她自由。
但她不该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地,为什么不能再等等,再过一个月,我就可以解除封印了。
哭到最后,我们谁也没妥协。
那是寒冬腊月,晚上天很冷,我却觉得心更冷。
两颗同样孤傲冷漠的心,争吵仿佛成了对弈,谁也不肯认输。
可我没想到的是——
这次争吵,成了我们关系的终结点。
我没有解释,她也没有原谅。
她开始不再看我脸色,经常出去整天不回来,我想着她可能被关狠了,就索性放她自由,反正没几天了,也许魔界都已经忘了她。
直到有次她数日未归,我出去寻她时,看到她对着另一个男孩笑靥如花。
那样明艳的笑容,没有带半点哀愁,美到令人窒息,让我想起了母亲。
抛弃我和父亲的母亲。
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琴断的声音。
“为什么要背叛我?”
她震惊地看着我,目光中满是失望,叹了口气:“我们只是朋友。”
我努力控制住自己愤怒的零界点,极尽温柔地抱住她,镜子中我看到自己的眼睛,闪过一抹银色。
以及那和师父一样的满头银发。
我紧紧把她的脸埋在胸口,拼命吮吸她身上让人安心的香味,扼住那可怕的杀气,努力维持着人类的模样。
“你从来没有……那样明媚地对我笑过。”
“阿翼,我爱你,但我更爱自由,我不怕失去生命,我害怕的是牢笼。我怕回到那个死水一样的从前,十多年的束缚让我太渴望自由了……”
“我很感激你带我来到人间,也很幸运遇到你。但是我想了很久,也想明白了很多……”
“我们,真的不适合在一起。”
她的一字一句,让我感觉到心脏带给我窒息的痛苦,原来,母亲说的心痛,是这个滋味啊!
真是让人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