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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出药房,就见许延年踏雪而来。他今天穿了一件墨蓝色锦袍,外罩同色大氅,发间落了细碎的雪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要出诊?"许延年看到她手中的药箱,眉头微蹙。
陆昭阳点点头:"张府老夫人病了。"
"我陪你去。"许延年接过药箱,语气不容拒绝。
两人上了马车,雪花轻轻敲打着车顶。许延年从怀中取出一个暖手炉递给陆昭阳:"张府的人态度如何?"
"杜伯说很傲慢。"陆昭阳接过手炉,暖意从指尖蔓延开来。
许延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张长治在吏部风评不佳,仗着是太原王氏的远亲,行事颇为跋扈。"
马车转过几个街角,停在一座气派的宅院前。朱漆大门上铜钉锃亮,门前两个石狮子威严地蹲坐着,身上覆了一层薄雪。
门房见是陆昭阳,懒洋洋地往里通报。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穿着褐色棉袄的管事才慢悠悠地走出来。
"你就是那个陆神医?"管事上下打量着陆昭阳,目光在她素净的衣裙上扫过,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跟我来吧,老夫人等急了。"
许延年眼神一冷,正要开口,陆昭阳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臂。两人跟着管事穿过几重院落,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张府的庭院布置得极为讲究,假山亭台错落有致,却莫名给人一种压抑之感。几个丫鬟瑟缩在廊下,看到管事过来,慌忙低头行礼。
正房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接着是瓷器摔碎的脆响。
"没用的东西!药这么苦,想毒死老身吗?"一个嘶哑的女声尖叫道。
管事脸上露出几分惧色,硬着头皮上前通报:"老夫人,陆神医到了。"
"还不快请进来!"里面的声音更加尖利。
陆昭阳和许延年走进内室,浓重的药味混合着熏香扑面而来。高氏半靠在雕花大床上,身上盖着锦被,脸色蜡黄。两个丫鬟跪在床边,一个正在收拾碎瓷片,另一个端着药碗,手微微发抖。
"你就是陆神医?"高氏眯着眼睛打量陆昭阳,"怎么这么年轻?别是个骗子吧?"
许延年脸色一沉,陆昭阳却神色如常:"老夫人哪里不适?"
"浑身疼!头疼!心口疼!"高氏拍着床沿,"那些庸医开的药半点用都没有!听说你医术高明,老身倒要看看..."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陆昭阳上前为她诊脉,指尖下的脉象弦紧而数,尺脉尤其沉涩。
"老夫人肝郁气滞,又兼风寒入里。"陆昭阳收回手,"需疏肝解郁,散寒通络。"
高氏冷哼一声:"说得好听!前几个大夫也这么说..."
陆昭阳不理会她的抱怨,取出银针:"先施针缓解疼痛。"
针法很快见效,高氏的眉头渐渐舒展。她惊讶地看着陆昭阳:"倒是有些本事..."
施针完毕,陆昭阳开了方子:"柴胡、白芍、枳壳各三钱,甘草一钱,水煎服。"又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舒筋活络的丸药,每日一粒。"
高氏接过药丸压低声音:"听说你能治妇人无子?"
陆昭阳手上动作一顿:"老夫人问这个做什么?"
高氏眼中闪过一丝急切:"我儿娶了十几房妾室,生的全是丫头片子!你可有法子..."
许延年站在一旁,闻言眉头紧锁。陆昭阳神色平静:"生男生女乃天定,非药石可改。"
"胡说!"高氏猛地拍床,"定是那些贱人身子不争气!"
陆昭阳收好银针,语气冷淡:"老夫人按时服药,三日后我再来复诊。"
高氏还要说什么,又是一阵咳嗽。陆昭阳和许延年趁机退出内室。
走出正房,雪下得更大了。两人沿着回廊往外走,听见假山后两个丫鬟在低声交谈。
"老夫人这病啊,我看是报应..."
"嘘!小声点!你忘了春桃怎么被发卖的了?"
"怕什么?这大雪天的,谁来听墙角?自打捂死第六个小姐后,老夫人就夜夜做噩梦..."
"作孽啊...那些孩子连名字都没有..."
许延年脚步一顿,眼中闪过寒光。陆昭阳拉住他的衣袖,轻轻摇头。
两人沉默地走出张府。雪已经积了寸许厚,踩上去咯吱作响。上了马车,许延年才开口:"张府的事,你听说了多少?"
陆昭阳摇头:"只知道张长治妻妾成群,却无子嗣。"
许延年冷笑:"不是无子,是无男丁。那些刚出生的女婴..."
他没有说下去,但陆昭阳已经明白了。她望向窗外纷飞的雪花。
许延年握住她的手,发现指尖冰凉:"冷?"
陆昭阳摇头,却没有抽回手。许延年的手掌温暖干燥,让她想起小时候师父牵着她走过雪地的感觉。
"去喝碗羊肉汤吧。"许延年提议,"暖暖身子。"
马车转过街角,停在一家小食肆前。食肆里热气腾腾,羊肉的香味飘散在寒冷的空气中。两人选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老板很快端上两碗乳白色的羊肉汤。
陆昭阳小口喝着汤,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许延年看着她问道:"若是你遇到那样的家人,会如何?"
"我?"陆昭阳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我有师父和师兄师姐,已经很幸运了。"
许延年想起她是在乱葬岗被捡到的孤儿,心中一痛。他夹了块羊肉放进她碗里:"多吃点。"
用完膳,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两人并肩走在回安仁坊的路上,靴子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三日后,我陪你去复诊。"许延年说。
陆昭阳点头:"好。"
转过一个街角,前方传来孩童的笑声。几个小孩正在堆雪人,小脸冻得通红却笑得灿烂。陆昭阳驻足观看,眼中浮现一丝温柔。
"小时候,师姐也带我们堆过雪人。"她轻声道,"二师兄总是把雪人堆得歪歪扭扭的。"
许延年看着她柔和的侧脸,突然很想见见她的师兄师姐,看看是怎样的环境养出了这样的她。
回到安仁坊,杜安已经备好了热茶。陆昭阳去药房配药,许延年坐在前厅翻看医书。
"许大人。"杜安奉上茶点,"听说张府的老夫人病了?"
许延年点头,没有多说。杜安却忍不住嘀咕:"那位老夫人可是出了名的厉害,府里的姨娘们没少受罪..."
许延年抬头:"你知道些什么?"
杜安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听德济堂的伙计说,张府这些年少说捂死了七八个女婴...作孽啊..."
许延年握紧了茶杯,指节泛白。药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陆昭阳捧着一包药材走出来。
"配了些安神的药。"她对杜安说,"送去给西街的李大娘,她孙子夜啼不止。"
杜安领命而去。陆昭阳在许延年对面坐下,发现他脸色不佳:"怎么了?"
许延年将杜安的话转述给她。陆昭阳沉默片刻,轻声道:"三日后,我问问那些孩子的下落。"
许延年握住她的手:"我陪你一起。"
雪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一丝寒意。许延年起身告辞时,陆昭阳送他到院门口。
"明日除夕,你有什么安排?"许延年突然问。
陆昭阳微笑:"今年跟师父说了,不回谷里。"
许延年点点头:"我明日来陪你。"
目送许延年的背影消失在巷口,陆昭阳回到院中。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雪花落在她的发间,很快融化成水珠。她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想起张府那些未曾见过天日的女婴,心中一阵刺痛。
药房里,她取出银针细细擦拭。针尖在烛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如同这世道对某些人而言,永远冰冷而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