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皮小说【m.xpxs.net】第一时间更新《商海惊龙》最新章节。
中元夜,破祠堂的纸灯笼在穿堂风里晃成一串游魂。柳如是水袖轻扬,正唱到《牡丹亭》“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手中纸新郎的指尖忽然渗出胭脂色,比她唇上的“绛珠红”还要浓三分。台下观礼的“宾客”全是纸扎人,此刻眼窝齐齐转向她,空洞的纸皮里竟传来低低的啜泣。
“停——”班主的惊堂木拍在供桌上,震落半碗冷茶。柳如是看见自己水袖上绣的白牡丹正在渗血,花瓣纹路竟与纸新郎胸口的补丁分毫不差——那是今早她亲手缝的,原以为是戏班旧物,此刻却像活物般在月光下舒展根须。
“先生,这卦象……”班主递来的陶碗里,茶渣堆成歪斜的墓碑,唯一立着的茶梗如断剑插在中央,正是“先阳下一阴”的凶象。陆九渊指尖抚过碗沿,忽有墨梅香混着纸钱灰扑进鼻腔——这不是人间香火,而是坟头老梅吸了百年月光酿成的精魄。
子时三刻,柳如是抱着纸新郎站在乱葬岗。月光碎成纸钱洒在断碑上,她忽然听见身后纸人发出“咯吱”轻响,转头便见纸新郎的眼睛变成两团磷火,指尖掐进她手腕的力道,竟像浸了十年冷茶的枯枝。
“别怕,他抓的是前世的红线。”陆九渊踏月而来,茶盏在腰间鸣如佩玉。他望着纸人胸口的牡丹补丁,忽然想起三年前在茶神谷见过的往生符——绣着并蒂牡丹的帕子,边缘总染着茶渍,正是恋人魂魄相认的信物。
坟场深处,两簇磷火忽然化作人形。女子穿着半幅婚裙,男子甲胄上的牡丹纹已斑驳,却与柳如是水袖上的刺绣一模一样。“我们被分葬在梅树下、石碑旁,连纸钱都要隔着重土烧。”女子伸手触碰纸新郎的脸,纸皮瞬间剥落,露出底下刻着“陈”字的木牌——正是二十年前战死的陈将军牌位。
陆九渊取出茶盏,注入“胭脂普洱”。茶汤在月光下先是墨红,遇风后竟化作红绸,绕着两棵老梅树织成喜帐。“当年你们合葬时,家人在棺木间种了忘忧草,却不知情丝比草根更韧。”他指尖在盏沿画卦,茶雾忽然凝成凤冠霞帔,落在柳如是肩头,“今日便借这戏文,圆了你们未竟的拜堂。”
柳如是忽然想起,自己帕子上的牡丹纹昨夜曾发光——此刻摸出帕子,竟见茶渍在月光下显形,正是往生符的纹路。她下意识抚上纸新郎的木牌,帕子边缘的茶渍突然渗进木纹,木牌上的“陈”字竟变成了“柳”,恍若时光倒转,回到二十年前她为恋人绣甲胄的夜。
“原来,我前世是你的绣娘。”她望着渐渐显形的将军魂魄,甲胄上的牡丹正是她当年偷绣的,“你说等打完胜仗,便在梅树下盖茶寮,用战功换我半幅绣样……”话音未落,新娘魂魄已泣着扑来,她的婚裙残片上,绣的正是柳如是帕子上的并蒂牡丹。
陆九渊往茶盏里添了最后一捧“梅魂雪”,茶香混着纸钱灰升起,在梅枝间结成“囍”字。柳如是水袖轻挥,纸人身上的补丁竟化作真正的婚服,将军与新娘的魂魄终于相握,梅树忽然开出不合时宜的花,花瓣落在茶盏里,竟变成了当年未能送出的合卺杯。
“一拜天地——”柳如是的唱词混着茶香散入夜风,断碑上的青苔突然褪去,露出底下模糊的“陈柳同穴”四字。纸新郎与纸新娘在茶雾中跪下时,她看见自己帕子上的往生符完全显形,而陆九渊的茶盏里,正浮着两尾交缠的银鱼,正是前世她绣在婚服暗纹里的吉祥纹。
拜堂毕,两簇磷火渐渐合为一体。将军解下佩剑,将剑柄上的牡丹坠递给柳如是:“当年战死前,我咬破指尖在帕子上染了茶渍,原想作往生信物……”话未说完,整座坟场的梅树忽然齐鸣,花瓣如红雪落满三人衣襟,陆九渊的茶盏里,“胭脂普洱”竟变成了清澈的茶汤,映着月亮里隐约的茶寮虚影。
“该上路了。”陆九渊望着渐渐透明的魂魄,茶盏在梅枝间划出银弧,“明日我便让戏班在梅树下唱三日《牡丹亭》,你们的骨殖,自会在茶香里重归同穴。”柳如是看着手中的牡丹坠,忽然发现坠子内侧刻着半首诗——正是她前世绣在甲胄里的情诗,后半首此刻正显现在帕子的茶渍上。
晨雾漫起时,纸人已恢复原状,却不再僵硬。柳如是摸着纸新郎胸口的牡丹补丁,发现针脚里竟缠着几根梅枝,细闻还有“胭脂普洱”的残香。陆九渊望着东方既白,茶盏底的卦象不知何时变成了“双牡丹并蒂”,茶渣摆成的“囍”字,正被晨露润得发亮。
是日晌午,戏班在老梅树下搭台。柳如是换上新绣的牡丹戏服,帕子边缘的茶渍竟化作了真正的往生符,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当她再次唱起“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时,梅树忽然落下花瓣,在戏台中央铺成婚毯,而台下观礼的,不再是纸扎人,而是两个手挽手的虚影,渐渐融入茶香里——那是二十年前,本该属于他们的,迟到的洞房花烛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