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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青离开剑宗的事情,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波澜。除了几个一起玩的狐朋狗友偶尔提两次,就只有明晓溪时常叹息着,说池师姐好过分,怎么说走就走,连个好好道别的机会都不给。
上一世,江赦和池青走得还算近,却没有近到能够知晓对方身世的地步。这一世,看着池青为了复仇,满心算计,宁当一辈子的蛊人也要达成目的。如此狠辣决绝,不留后路,当真是像极了前世的他。
有些事情,身为局中人时如同身处迷雾之中,四下看不真切。可一旦成为旁观者,便又明晰起来。
慢下来,珍惜眼前的人事物。
这是池青留给他的最后的忠告。
若是前世的江赦,一定会对这句话嗤之以鼻。背负着杀父弑母之仇,他怎么可能慢的下来?
可重生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实在是付出了太多太多。多到后来他如同碾死蚂蚁般杀死那两个普通魔修时,一时间只觉得万分可笑,忍不住带着满身鲜血笑出泪来。
他这些年来盲目地一直向前,想回头时,才发现来路已被掩盖,本心也已丢失。完成复仇后,他便真正成了一个无处可去的孤魂,宛如一只纸鸢,断了这人世间最后一根牵着他的线,于是飘飘悠悠,在这偌大的人世间,不知该往何处飞去。
不过,他最后的落点,是谢允的怀里。
也算是美梦一场。
后面的日子,便如同往常一般,每日去学堂读书学术法,结束后便上山学剑练剑,由谢允亲自监督着他完成课业,再下山,回自己的屋子休息。
中间颂海阔也上山来找过谢允好几次,若是以前,江赦一定要用各种借口干涉,不让他们独处。
现在么,背负任务又满心愧疚的江赦,在见到颂海阔的瞬间,便会很有眼色地先行离开。
只是这颂海阔实在是不管事,明明有师兄弟的竹马关系在前,又被谢允那般特殊温柔地对待,这么多年了,却还一直不知道下手……
莫非,颂海阔对男人不行?
若真是这样,自己又该怎么帮?
翻来覆去想不明白,想了也让自己难受,江赦便不去想了。
学堂的事情,对魔道道主而言,不过是小孩子扮家家的玩意儿。剑术上,他的造诣也早就远超常人。
如此一来,江赦在剑宗的生活,倒是真的慢了下来,平日打牌喝酒,没事儿和弟子们出去玩乐,偶尔竟然还有人来找他讨教剑术,江赦闲得没事,也乐意教。一来二去的,他在宗门内的风评好了许多,走在路上,会对他投来恶意视线的人也少了很多。
如此,贫瘠空旷的心中竟生出了几分知足。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年清明,江赦告了假,下山去给父母扫墓。
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路上,江赦认真算了算,距离剑台开启也只有月余的时间了,自己想要拿魁首,那自然是信手拈来。问题在于……
问题在于,所有美好的事情,都是有结束的那一天的。
一旦剑台结束,自己就会堕魔,成为一个为世人所不容的魔修。
江赦轻轻叹了一声,他朝四周望去,山下的春已提前来到,路边树木皆生出新芽,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大约是昨天下过雨,空气中还有些湿润,草色青青,一条清澈的河流,如同一道丝绸,由南向北奔流而去。
再走,人声便变得遥远,四下里也愈发僻静。直到彻底一片安静,江赦才在一片树林前停了下来。
他父母死得凄惨,那两个魔修连尸身都没留下,因此在这里立着的,只是衣冠冢而已。
林中的小路久未有人走过,已生满了杂草。江赦在两座小小的坟头前停下,擦干净碑上的灰,磕头上香。
这个时候,江赦一般是不说话的,他也不知道究竟该说什么。
前世他知晓自己真正身世之后,更是连来都没再来过。他实在没脸面对他的父母。
——谁能想到一对平平无奇的夫妇,竟会生出一个天生魔种呢?
从出生那一刻起,江赦就注定要成为魔。命运却阴差阳错,令他拜入了正道宗门,对魔修恨之入骨。
怪不得幼时他们经常搬家,怪不得父母常用复杂的眼神看他,怪不得他在灵力的修炼上会那么差,怪不得……那两个魔修要一直追杀他们。
对于入魔之人,天生魔种可是大补之物,若是能在弱小时将其吞噬,不止修为能提升,就连经脉都能得到洗炼。
若他的父母能够狠下心来,将他丢弃不顾,那么,他们根本不可能被魔修追杀,更不可能死得那般凄惨。
可那对夫妻到了最后,还是死死地将他护在了身后。
江赦还记得,当年自己得知真相后,整个世界都仿佛彻底崩溃的震惊和痛苦。
但现在,他已然接受所有,盘腿坐在父母的坟旁,拿出一瓶酒开始喝。
刚入剑宗时,不知道是哪个小孩子听说了他一家全被魔修杀光的事情,指着他的鼻子骂了一句“灾星”,被江赦打了好几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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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讽的是,这句灾星竟是一点都没有说错。
前世,若是他的父母不管他,便可保住性命。
若是谢允不管他,便不会被他脏了身子,与心爱之人越行越远,更不可能被世人指责说是他养出了个灭世魔头,应当以死谢罪。
回过头来,给过他温暖、真心爱过他、对他好的人,却偏偏是被他伤害最深的人。
而那些伤害,江赦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说到底,他也没做什么,一切的源头,都是他天生魔种的身份。
他倒是想要将这一身血肉剔个干净,可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只能接受,然后继续走。
江赦喝着酒,又从怀里拿出那只香囊,在上面落下轻轻一吻。
哪怕混账如前世的他,若是早就得知自己的身份,也万万不会再接近谢允,更不可能去做那些越线的事情。
自古仙魔殊途。
这份情爱,恐怕只能永远放在心里了。
一瓶酒见底,江赦站起身,拍去衣服上沾到的泥土。喜欢穿黑衣服的好处在这时体现了出来,耐脏。
正要离开,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喝:“小贼!哪里跑?!”
江赦脚步一顿,下一秒便见到一个穿着门派弟子服饰的少年跌撞着朝自己的方向狂奔而来。
他本不欲管这些闲事,正想离开,却又在见到那少年的长相后改变了主意。
先前那声大喝的主人是个穿着围裙,手里提着菜刀的杀猪佬,满脸横肉,看起来凶恶无比。
“救救我!”少年见到江赦停下动作,心知这绝对是个救世主,连忙可怜道:“帮帮我,这大叔污蔑我偷了他的东西,追了我好几条街不肯放过我。”
杀猪佬闻言大怒:“你这小畜牲,分明是你偷了我太太的手串,竟还敢倒打一耙!”他手上的菜刀闪着油津津的光,却又忌惮着江赦背着的剑和腰上的“剑”字令牌,不敢继续往前。
修界都知道,佩戴“剑”字令牌的,都是北山剑宗的弟子。那里头个个都是天赋绝伦的剑修,门口扫地的都能和人过上两招,实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可以招惹的。
少年见江赦不开口,似乎信了自己的话,神情愈发得意,笑了一声:“你这杀猪佬,说是你太太的手串就是你太太的了?搞笑!我还说是我师姐的——”
“还给他。”江赦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少年一愣,瞪大了眼睛,抬头看向江赦。
他仿佛这时才终于注意到护住了自己的青年,竟然如此英俊高大,眼睛一亮,眼珠子一转,不知在想什么,语气也变得可怜兮兮:“哥哥,我真的没有拿他的东西,是他……”
江赦朝他笑了笑。
然后下一句,仍然是:“还给他。”又补充了一句:“在你腰间的储物袋里,别逼我动手。”
少年面色僵住,在江赦的注视下,不情不愿地拿出了那手串。
江赦接过手串,扔到了杀猪佬手中,又多添了一块灵石算作告罪。
那杀猪佬拿了东西,忙不迭道谢,转头离开了。
少年嗤了一声,满脸不高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
江赦转头,仔细打量着少年清秀的面容,心中无声道——
好久不见啊,右护法。
这时的右护法,尚不知道自己在数百年后会成为令世人闻风丧胆的右护法大人,在魔道道主身旁辅佐,持一把宝刀,杀人如麻嗜血如狂。
更不知道自己会在林家的鸿门宴上,将手中的刀刺进魔道道主的腹中,写就一段背叛的“佳话”。
他只是不满地看着江赦,不知道这个青年为什么那么笃定是自己拿了东西,而不是杀猪佬污蔑他。明明他就比那杀猪佬好看得多好不好!
江赦却不想再理他,腹间不存在的伤口隐隐作痛。
少年不依不饶:“你不理我?你……咦?这里竟然有两个坟?”
“不要碰。”江赦道:“否则我杀了你。”
少年一怔,“切”了声:“那你告诉我这是谁的坟,否则嘛,哼哼,反正我的宗门就在这附近,你身在剑宗,天高皇帝远,可管不了我在这里做什么。”
江赦道:“这是我父母的坟。”
他朝林外走去,不多时,少年竟也跟了上来:“喂,你叫什么?”
江赦停了一会儿,才道:“江赦。”
“我叫林少卿。”少年笑了起来,“江赦,你很有意思,我们当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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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