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三百六十五

第158章 足浴店的玫瑰与老鼠药(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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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8月的衢州像个倒扣的蒸笼,阳光把宾馆走廊的地毯晒出股馊瓜子味。服务员王大姐端着清洁车拐弯时,606号房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渗出的暗红液体像条喝醉的蚯蚓,在瓷砖上蜿蜒。她的拖把桶“当啷”翻倒,蓝月亮洗衣液泡着的抹布掉进血水里,转眼染成廉价的玫红色。

“杀人啦!”王大姐的尖叫惊飞了走廊尽头的麻雀,保洁手套顺着楼梯滚了三层,最后停在消防栓前,像只断了掌的手。刑警老周赶到时,看见她正对着墙根干呕,指甲缝里还卡着半片风干的血迹:“比我老家杀猪场面还吓人,血珠在墙纸花纹上蹦跶,像撒了把过期的番茄酱。”

现场比王大姐的描述更惨烈。陈丽娟趴在单人床上,黑色睡衣被血泡成深紫,像朵枯萎的夜玫瑰。两个孩子蜷在床尾,粉色连衣裙上的卡通图案浸在血里,米妮的蝴蝶结变成了诡异的暗红。老周的搭档小李蹲在茶几旁,镊子夹起半袋老鼠药,包装上印着“无效退款”四个大字,生产日期模糊得像被老鼠啃过。

“先查开房记录。”老周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方便面桶,调料包撒了一地,“嫌疑人跟死者认识,不然谁会带俩孩子来见陌生人?”监控里的男人穿着灰色T恤,走路时肩膀往左偏,像扛着个看不见的麻袋。登记姓名是张小宝,可宁波警方反馈,真主儿是个身高一米六的厨子,案发时正对着油锅挥锅铲,油星子在围裙上烫出无数个小窟窿。

突破口在床底的遗书。纸页皱得像被揉烂的彩票,钢笔字歪歪扭扭:“爸妈,儿子对不起你们,凤娃子这辈子没出息……”老周对着“凤娃子”三个字吹了声口哨——这外号在四川话里是“痴情种”的意思,跟卷宗里牟九德的照片对上了号。那小子2011年刚因砍人被判缓刑,照片上的眼神像块淬了冰的玻璃,偏偏左眼角有颗泪痣,像滴没擦干的血。

牟九德第一次进足浴店是2009年梅雨季。他穿着工地发的胶鞋,脚趾头在鞋里打滑,盯着价目表上的“精油开背”四个字,耳朵根红得比脚底的水泡还显眼。陈丽娟那时刚换了新工牌,工号88,说是能带来财运。她捏着他肩膀时,指甲上的水钻刮过他后颈:“大哥这肩颈比我前男友的心思还硬,得常来松快松快。”

后来他才知道,她的“前男友”是结婚五年的丈夫,在苏州开服装店赔得底裤朝天,每天喝醉酒就摔搪瓷盆。牟九德觉得自己像块突然捂热的砖头,被她捡去垫了漏水的屋檐。每周三晚上八点,他准点出现在3号包间,听她讲老家的油菜花田,讲女儿第一次叫妈妈时的奶声,讲丈夫把结婚戒指当赌资输掉的那个雨夜。

“跟我过吧。”三个月后他把工资卡拍在茶几上,卡面还带着工地的水泥灰,“我老家有三间瓦房,屋顶不漏雨,院子里能种你喜欢的月季。”陈丽娟正在涂玫红色指甲油,刷头在瓶口刮出刺耳的响:“得先离婚啊,不然算啥子事嘛。”她笑的时候,美甲灯在睫毛上投下扇形的影,像只收起翅膀的蝴蝶。

同居的日子像碗没搅匀的酸辣粉。牟九德每天早出晚归,在模具厂拧螺丝,指纹里嵌着永远洗不掉的机油。他把母亲寄来的腊肉全炖给她吃,看她用牙签挑肉丝的样子,觉得比看厂子里的数控机床还顺眼。周末她会带着他去菜市场,在鱼摊前讨价还价:“老板,你这鱼眼睛都凹了,便宜五毛嘛,给我男人补补脑子。”

直到2011年春天,他父亲在工地摔断了腿。牟九德蹲在医院走廊打电话,消毒水味刺得鼻腔发疼:“娟儿,你来看看我爸嘛,他一直说你比亲闺女还亲。”电话那头传来麻将声,她的声音混着洗牌的哗啦响:“忙着呢,等下周吧。”他盯着墙上的“禁止吸烟”标志,突然发现“止”字少了横,像道永远止不住的伤口。

她其实早想走了。牟九德后来才明白,自己不过是她困在婚姻里时抓住的一根稻草,稻草上还缠着密密麻麻的情债。6月的某个深夜,她收拾行李的拉链声惊醒了他,行李箱里装着他买给她的金耳钉,母亲绣的鸳鸯枕套,还有半瓶没用完的玫瑰味护手霜——那是他第一次发奖金时买的,她曾说这味道像足浴店门口开败的月季花。

“我老公戒赌了。”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盯着地板上的裂缝,“孩子需要爸爸,你……你找个好姑娘吧。”行李箱轮在地面碾出两道浅印,像两道没愈合的伤疤。牟九德看着她留下的半瓶护手霜,突然想起第一次约会,她涂着同样的香味,在他手背上画小太阳,说“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太阳”。

老鼠药是在街角杂货店买的。老板抠着牙垢递过塑料袋:“这药灵得很,昨天刚毒死三只田鼠。”牟九德把药瓶揣在兜里,玻璃碴似的硌着大腿。他在宾馆房间里摆了两桶方便面,桶装面的香味混着空调滴水声,像倒计时的秒针。陈丽娟带着俩孩子进门时,小外甥女抱着个掉了耳朵的布熊,奶声奶气地喊:“叔叔,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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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判在凌晨一点崩裂。陈丽娟的手机屏幕亮了又灭,是丈夫发来的催归短信。“别闹了,”她的语气像在哄哭闹的孩子,“我跟你说过,我们不可能——”话没说完,牟九德的匕首已经捅进她的肩膀,温热的血溅在他手腕上,比护手霜的温度高得多。两个孩子的尖叫像两把钝刀,在他神经上来回拉,他后来记不清捅了多少刀,只记得血把墙纸的花纹都泡胀了,像朵巨大的恶之花。

自杀过程比他的爱情还荒诞。老鼠药倒进嘴里时,他才发现是过期的,苦得像吞了把生锈的钉子。割腕的匕首太钝,在手腕上划出血道子,像条歪歪扭扭的红绳。跳渠江时,打鱼的老汉举着渔网喊:“小伙子,江里没鱼,别挡我生意!”上吊时裤腰带断成两截,他摔在地上,听见树杈在头顶冷笑,像陈丽娟打麻将胡牌时的笑声。

最后是瓶假农药救了他。喝下去后肚子疼得打滚,滚下山坡时,裤脚勾住荆棘,扯开道口子,露出膝盖上的旧疤——那是2008年在工地摔的,她曾用棉签蘸着紫药水给他涂,说“以后疼的时候就想想我”。现在他躺在医院,输水管滴答滴答,像足浴店包间里的水滴声,护士来换药时,他盯着吊瓶发呆:原来连死神都嫌弃他,觉得他的故事太烂,不值当收。

老周来做笔录时,牟九德正盯着窗台上的麻雀。“她总说我像老鼠,”他突然笑了,笑声像破了洞的风箱,“躲在阴暗角落,见不得光。其实老鼠药是给我自己买的,没想到连老鼠药都骗我,就跟她一样。”阳光穿过铁栅栏,在他被子上投下条纹阴影,像极了足浴店包间里的百叶窗,那年她靠在窗边抽烟,烟灰落在他手背上,烫出个小疤。

案件结档那天,老周在办公室看见张照片。陈丽娟的女儿在幼儿园画了幅画,歪歪扭扭的房子前,两个小人牵着手,旁边写着“妈妈和叔叔”。蜡笔颜色蹭花了,看不出谁是谁,只看见房子顶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红得像血,又像朵开败的月季花。窗外的蝉鸣突然响了,老周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这案子就像袋泡久了的老鼠药,连苦味都带着股说不出的荒诞。

后来有人在足浴店旧址开了家奶茶店,招牌是朵粉色玫瑰,底下写着“第二杯半价”。牟九德的故事成了当地的谈资,有人说他傻,有人说他狠,却没人记得,那年他蹲在足浴店门口等她下班,手里攥着刚发的工资,想着给她买支新口红,色号叫“烈焰玫瑰”,就像她第一次见他时涂的那支。而陈丽娟的梳妆台上,那支口红还没用完,外壳上落着层薄灰,像被时光遗忘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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