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皮小说【m.xpxs.net】第一时间更新《禁宫秘史:那些被史书屏蔽的吐槽》最新章节。
我咽下最后一口酒时,喉咙火辣辣地疼。二十九岁的深秋,窗外飘着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槐树叶,那年母亲把我推进牛车时,也有片枯叶粘在她发髻上。原来长安到邺城的路这么短,短得就像我这辈子。
永安二年的事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年我刚满十二。父亲元怡突然被召回洛阳,说是要任太常少卿。我们离开安定郡那天下着冻雨,母亲把我裹在狐裘里,我却非要掀开帘子看外面。官道两侧跪满了人,他们额头抵着泥浆,嘴里喊着"安定王千岁"。父亲坐在前面那辆牛车里,始终没露脸。
住进洛阳永和里的宅子后,我总能在半夜听见马蹄声。有时是急促的十数骑,有时是绵延不绝的铁甲声。母亲开始教我辨认这些声响:"若是马脖子系铜铃的,就是尔朱大将军的人;要是听见铁链拖地的动静,赶紧躲进地窖——那是御史台的缇骑。"
六月十七那天,厨娘蒸的槐花糕还没出锅,御史中尉高道穆就带着甲士闯了进来。父亲跪在庭院青砖上接旨时,我躲在廊柱后数他官服上的褶皱。十二道褶皱,对应十二旒冕,这本该是天子才用的规制。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父亲被贬为庶民的罪证——有人告发他僭用天子衣冠。
母亲连夜把我塞进运泔水的牛车时,指甲掐进我手腕里:"记住你是元愉的孙子。"车底渗进的粪水泡胀了靴子,我却死死攥着母亲给的玉韘。那是祖父平定关陇时戴过的扳指,内侧刻着"元氏永昌"。
我在御史台地牢见到父亲时,他正用稻草编蚂蚱。青黑的手指灵巧地翻动着:"阿朗,这是你六岁时想要的。"我盯着他散开的发髻,突然发现里面掺着白丝。原来三十七岁的人也会白头。七天后他被绞死在阊阖门外,罪名是私藏前朝玉玺。后来高欢告诉我,那天刑场飘着槐花香。
建明元年正月,我被带进华林园。十四岁生辰那天,尔朱兆的刀尖挑开我衣襟:"小王爷长得像你祖父。"他说的祖父是元愉,那个被宣武帝赐死的京兆王。我跪在青石板上数砖缝里的蚂蚁,直到膝盖渗出血珠才听见他说:"送去太原王府当伴读。"
太原王府的马厩比我家正厅还大。我给尔朱兆的傻儿子当箭靶,要举着铜盘接他射偏的箭。有天箭镞擦过耳垂,血滴在雪地上像极了母亲簪头的红珊瑚。那傻子突然拍手大笑:"阿朗好看!"从此我成了他的"人肉箭垛",直到有天被路过的尔朱荣看见。
"元愉的孙子?"马鞭抬起我下巴时,我闻到他护腕上的血腥气。三天后我穿着赭色官服站在太极殿,听尔朱荣对群臣说:"元子攸的侄子,倒比皇帝更像元宏。"后来史官把这句话记作"类祖之相",成了我称帝的谶语。
中兴元年冬月,高欢的使者摸黑翻进我住的柴房。那人手上有道疤,像极了父亲编的草蚂蚱:"渤海王说,该让正朔归位了。"我攥着半块发霉的胡饼,突然想起七岁那年,父亲教我写的第一个字是"魏"。
被架上龙椅那日,邺城刮着沙尘暴。冕旒打得脸生疼,我透过玉珠看见高欢的靴尖——右靴绣着蟠龙,左靴却是踏虎纹。他在奏疏里称我"中兴之主",自己却领了使持节、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那天朝会上,我数清了含章殿共有三百六十块地砖。
天保二年春,我在奏章夹缝里发现张字条:"四月丙寅,韩陵。"墨迹晕开了,像滴干涸的血。那天高欢带着我的佩剑出征时,剑穗上还沾着早膳的粟米粥。后来捷报传来,说斩首尔朱氏三万级,可没人告诉我那些首级里有没有太原王府的傻儿子。
七月流火的夜里,常山王府送来个胡姬。她跳舞时腕铃响得我心慌,突然抽出匕首刺过来。我抓住她手腕才发现,那铃铛是母亲当年戴的款式。她咬舌前说了句鲜卑话,我至今记得发音——"贺六浑"是高欢的鲜卑名。
被囚禁在铜雀台的日子,我学会了观星。紫薇垣东北有颗星总在摇晃,就像当年尔朱兆酒醉时的步态。看守的老宦官说,那是高王在晋阳练兵的火把映红了天。有次我故意打翻烛台,烧掉了半幅帷帐,结果三天没人送饭。饿极时舔砚台里的残墨,竟尝出永安二年洛阳槐花的苦味。
元象元年腊八,宫门传来熟悉的马蹄声。高澄带着羊汤来看我,汤里浮着十二颗枸杞。"陛下可知今日是何日子?"他笑的时候像极了年轻时的尔朱荣。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今天,父亲接过毒酒时曾说:"阿朗该加冠了。"
被废那天下着冻雨,和离乡那日一样冷。孙腾宣读诏书时,有片槐叶粘在他幞头上。我主动摘下玉玺时,发现底部刻着"受命于天"四个字——和父亲当年私藏的那方一模一样。走出宫门时,高欢的亲信段荣低声说:"渤海王赐您三车书。"
最后七年住在信都西郊,我在竹简上抄了四百遍《汉书》。有年上巳节,路过的流民说我长得像"那个被雷劈死的安定王"。我摸摸脸上的疤,想起那是被尔朱兆用箭杆抽的。窗外的槐树长了新枝,可飘进来的叶子还是枯黄色。
咽气前我听见孩童在唱:"铜雀春深锁二乔",突然笑出声来。他们不知道这座铜雀台里既没有大乔小乔,也没有曹孟德。有的只是个二十九岁的傀儡,枕头下压着母亲给的玉韘,内侧"元氏永昌"的刻痕早被磨平了。
最后那片槐叶飘进窗棂时,我数清了叶脉——左边十二道,右边十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