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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磨工车间里,没人觉得那个叫邱代东的男人能留下来。
他是从宝安那头转过来的,原本在一家电子厂干贴片,手快,但也废眼。
后来厂里换线,他没抢到名额,只能跟着中介四处转。
最初介绍人把他塞进来,说“手细,耐心好”,彼得当时就冷笑了一声——风电主轴上的螺栓不是贴电容,内孔同心度差一个丝,就不是报废,是事故。
彼得不抱希望,随手把他扔去练最基础的套筒研磨。几天下来,邱代东的手指头被金属屑割得一道道血口,油污进了裂缝,渗进指甲,眼睛也盯得通红,回去连吃饭都得用左手扶碗。
“你回去吧。”彼得语气不带起伏,没有责备,也没有挽留。
“我再试一天。”邱代东没抬头,只低低说了一句。
这一“试”,就是整整一个月。
没人教过他图纸怎么看,他就晚上借彼得画的工艺草图,照着残旧的模子一点点临摹;没人告诉他联轴器怎么居中,他就自己用卡规和千分尺,画表格、记数据、对比样件。
他不多说话,也不偷懒,最苦最脏的活他抢着上——晚上别人都去街口打桌球,他坐在门卫室灯下削量块、擦工刀,一坐就是仨小时。
没人真注意过他,只是第四十五天那天早上,彼得站在一边,看他把修复后的尾座圈卡回转台,一锤不偏,目光才变得凝重了些。
“他肯自己钻研,听得懂图纸。”彼得事后跟麦麦提说,“说明他也开始能听懂设备的脾气了。”
麦麦提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下班时,他在车间后门等着,走过来把一支崭新的0.01级量表放到邱代东手里,装在黑色丝绒套里,还带着行李牌一样的小吊牌。
“以后你会用得上。”
邱代东愣了一下,然后低头,轻轻鞠了一躬。
走了几步,麦麦提又回过身,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个折好的旧信封,塞进他手里。
“这几天你眼神都快没了……去配个好点的眼镜吧,就当做是我这个厂长给你发的‘奖金’。”
他说得轻,带着笑,像真是厂里多出来的那点零头。
邱代东没拆信封,只是指节攥得发白,过了一会儿才闷声说了句:“谢谢。”
“这厂里的活不好干。”麦麦提拍拍他肩膀,“但只要你撑得住,我不赶人。”
厂子就这样,一点点地运转起来了,也零星有了些订单,这是很好的开局。
麦麦提站在窗前,看着楼下车间那台旧龙门铣缓慢切入金属,冒出的火花映着工人弯着腰的背影。
他甚是满意,重新回到了案台上。
与此同时,另一座城市,另一张桌子上,马文斌正一页页地翻着风能公司上季度的内部资料。
屋里静得只剩风扇摇头的哒哒声。
茶杯里的茉莉花早已失了香气,只余几瓣茶叶黏在杯壁上,一股说不清的陈气。
这一年,形势逼人。
他们原本计划是稳扎稳打:先从国外引进一批二手设备,选几台成熟机型作为样板,进行结构反解和工艺复刻。
靠这套“技术引进+再设计”老路子,用三年时间,争取拿出自主品牌的国产样机。
但时间不等人。
隔壁二场那边已经先动了手。
王老师——王曦权,那个在部里敢拍桌子的大脾气老工程师,居然不声不响就把“整机采购+强行捆绑技术工艺”的合资方案落了地。
听说还是找得丹麦人,甚至于,还天天磨着要人家把一条叶片的生产线搬到新疆来——貌似,丹麦人表面还在扛着,实际已经在内部论证水电接入和工艺间布置了。
这要是真落地,他们这边再守着几张图纸反复论证,就不只是慢半拍那么简单,而是被彻底边缘化。
马文斌坐在桌前,盯着财务报表上最后一栏净余资金。
风能公司不是完全没钱。几笔旧项目结余,加上最近电价涨幅后的收益,账面短期还过得去。
但那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维稳不等于前进,留存不等于转化。
该调整的还是得调整。部分流程可以合并,项目结构可以再精简一点,协调调拨要快一些,该聚焦的就不能再分心。
技术口子的钱,必须省出来!
省下来,不是再去引进一套设备、按部就班“学一遍”,而是要直接冲着图纸、工艺、模块去,摸清楚国外那几家风机真正的“脊梁骨”在哪儿——转子、控制器、偏航系统,尤其是那个总被“技术保密”搪塞掉的变桨控制模块。
他一边翻材料,一边在脑海里梳理路径,眉头紧锁。
直到翻到附录那一页调拨清单,他的笔尖,忽然停住了。
一项备注为“设备外调,协助试调”的记录赫然写着:目的地——南澳。
编号为空,附件缺失,责任人一栏却只写着“技术部转签”。
马文斌眉头一皱。
南澳?那地方几年前还有个协作厂区,现在基本处于半封状态,只保留了几个定点打样单位维持账目。
按部里的意见,跨区域合作目前虽没有明确限制,但涉及设备外调和测试演练,都要层层报备审批。他翻遍了近期批文,也没找到这条的影子。
况且“协助设备试调”这个字眼,含糊得很,说白了,什么都可以是,也什么都可以不是。
他放下报告,又调出了上季度的出差报备记录,逐一对照人员流向。
麦麦提的名字很快跳了出来——一趟趟往返乌鲁木齐与深圳,名义上是“对接供货方”“核对运输清单”“技术服务协调”,可时间点卡得极巧,几乎都完美避开了所有集中检查和验收周期。
再往前——他还向计划科借调过一批旧线缆、电控元件,理由是“系统演示板调试”,可系统部始终没见到入库单。
马文斌轻轻靠近椅背,手指在桌面轻敲两下。
麦麦提这个人,他太熟悉了。
手脚麻利,反应快,天生擅长在政策和结构的缝隙间找通道。
他不是拗,甚至可以说是“能人”。
但他做起事来——也确实不怎么循规蹈矩。
尤其是这段时间,这些看似不相干的动作,连在一起后。
分明像是在沿着某种“计划之外”的路径,一步步地往前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