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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场并网那天,其实没人放鞭炮,也没人拉横幅。
麦麦提站在塔基下,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踩灭时,天已经快黑了。
“就这么成了。”他说。
没有剪彩,没有主持,甚至连一张像样的合影都没留下。
但从那天起,地图上的达坂城,多了个新名字——亚洲最大风电场。
谁都知道,这不只是在一块地上建了风机。
那是真正意义上,中国风电的第一块“金字招牌”。
当年冬天,照片像雪片一样飞进各大报社:风场、塔筒、戈壁、夕阳……风机像是一排排静默的士兵,在荒漠里站出了史诗感。
而更大的肯定,是两年后飘来的那张红头文件——
1991年9月4日,北京传来消息:达坂城风电场技术指标优异,运行水平先进,年利用小时数达到2749小时,已达世界先进水平。
15位中外专家,一致签字背书。
麦麦提把那张复印件小心翼翼地塞进了他那本发黄的工程笔记本里,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合上封皮,只是轻声说了句:“像颗种子。”
的确是种子。
之后几年,全国搞风电的人,不论姓什么、穿什么、隶属哪个单位,几乎都来这儿走一圈。
有的踩过塔基,有的在主控室门口合影,还有的,干脆留下当了技术员。
而其他省份的风电工地上,也开始出现越来越多新疆人的身影。
风场,悄无声息地成了一所“隐形大学”。
不用学籍,也没课表,毕业证是你能不能站在八级大风里,把一台风机修好。
那才叫“合格”!
但最令人震撼的,并非在这塔筒上,而在风场主控室里。
那年的那天,一群电力专家走进那间小屋时,第一反应就是:“这也太寒碜了。”
一台灰白色的286At微机,孤零零地摆在角落,除此之外,就再无别的器具。
可当谢世齐敲下回车键,屏幕上跳出的数据瞬间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风速、气压、温度、机组状态、运行小时、发电功率……一串串密密麻麻的数字,像是提前穿越了过来。
“主控系统能远程启停、偏航、复位,”
谢世齐一边演示,一边平静地解释,“还能生成风能资源分析、打印利用率报表,就靠这三条数据链路,分别管理风机、风塔和状态检测。”
“这比我们很多水电站都先进。”
其中一位老水利工程语气虽平静,可技术上的压迫感,仍像一拳打在心头。
这不是炫技,是完全的震撼。
来视察的电站专家愣了几秒,回过神只说了两个字:“吃惊!”
相比于谢世齐、张妍他们沉醉于那套让人“吃惊”的数据系统,马文斌最得意的,却从来不是那些屏幕上跳动的数字。
“真正的宝贝,是人。”
他总是这么说,语气一如既往地笃定。
他指的是那个他念叨了无数次的“学校效应”。
这个项目从一开始,就不单单只是风电机组和控制系统的引进,更像是一整套“知识工程”的落地。
合同里被“顺带”捆绑进来的技术服务、翻译教材、培训名额,看上去不起眼,却是真正的伏笔。
丹麦专家一批批来了,本地的学徒一茬茬跟上;
从系统拆解,到现场操作,从理论推演,到实地演练,就像滚雪球一样,一条完整的风电知识链被活生生教会、传授、继承了下来。
“这个项目最大的附加值,”马文斌后来总结说,“不是技术有多先进,也不是数据多漂亮,而是它真正发挥了‘学校’的作用——它不仅培养了新疆本地的风能技术人才,也让全国的风能人受益匪浅。”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出一个风车旋转的姿势,像是打算把这句话钉进所有人的记忆里。
——
麦麦提并没有因风电场的顺利建立而选择“躺平”,他始终觉得这只是个开始——13台机组的容量,放在后世,实在是微不足道。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风电的顺利并网,确实让他紧绷太久的神经,终于得以松一口气。
哪怕只是短暂的——
至少,他终于能抽出时间去做那件一直搁在心头、却始终没空着手去办的事。
前往南国,去见隆江专利公司设在深圳的办事处代表,为他打算卖出去的那些风电技术——谈出一个好价钱。
“三天一层楼,二十天一座医院!”
——这是人们口口相传的深圳速度,此刻这个改革的窗口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撬动全国的想象力。
但事实上——它早就连这节奏都嫌慢了!
麦麦提抵达深圳的那天,已是春初,虽有寒意,却早已褪去北国的寒风腊月。
鸟语花香。
他在街角站了片刻,看着眼前飞驰的汽车与川流不息的行人,耳边是粤语、普通话、英语交织出的市井交响曲。
相较于他后世踏足时,在城建风貌上有所不同外,但空气里充斥的那种独属于深圳的味道却始终未变——一种混合着机油的金钱味。
他从帆布包里掏出那张折得四四方方的纸,上面写着他要去的地方:罗湖区晒布路,万彩大厦四栋。
关内。
麦麦提忽然眉头一皱,这才想起,在这个时代的深圳,实际上还有“关内”“关外”之分。
不是地理意义上的划界,而是行政管控下的真实屏障——为了控制人口涌入、保障特区管理效率,政府在中港之间设有“一线关”,而在特区内外之间,也设了一个“二线关”。
想进罗湖?先去派出所办张暂住证。
否则一旦被查到,轻则罚款,重则带回去“喝茶”,更严重的——抓去樟木头挖三个月石头,再给一张回家的车票。
想想就头皮发麻。
他有些头疼地看着手里的地址,又看了眼街头那间派出所外排成长龙的暂住证办理窗口。
“这地方,居然比鸟市还讲手续。”
他嘟囔了一句,口音在这个城市显得突兀,但也没人留意他。
他提了提帆布包,往队尾走去。
倒也不是没想过“钻空子”,比如跟着一队包工头混进关内,或是托人找个临时证件。但这些法子太慢、太冒险,也不像他现在的作风。
等了不知多久,他终于拿到表格,填上基本信息后,面对“来深事由”一栏,他犹豫片刻,写下“商务合作”。
可等他递上去,那位戴眼镜的老警察却只狐疑地看了他几眼,冷冷地盖了个——“外来务工”。
“我可不是务工撒……”麦麦提忍不住多舌,辩解了一句。
老警察头也不抬:“来这儿的谁不是说商务合作,想发大财?结果不都给人打工?我看你这样子差不离!要不要?不要就下一位。”
“要,要!”他赶紧接过。心里却嘀咕:这里的定性,还从来没变啊。
等办完出来,天色已暗,兜里也只剩几十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