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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桂香公司的第一张工商税发票开票日期是1983年10月2日，金额栏写着"贰万叁仟柒佰元整"，付款单位是深圳香江大酒店。卓西度把这枚薄薄的纸片锁进保险柜时，窗外正挂着八号风球，台风"珍珠"的先锋雨点已经开始拍打玻璃。
"卓总！仓库进水了！"阿秀冲进办公室，解放鞋上沾着泥浆。卓西度抓起雨衣冲向后院，新砌的三十平米仓库里，六台白雪牌冰柜正泡在十公分深的积水中。
"快拉电闸！"卓西度的吼声淹没在雷声中。工人们手忙脚乱地搬运面粉袋，没人注意到陈伟明偷偷溜向仓库角落——那里堆着他上星期以"餐具采购"名义运进的五箱电子表。
三天前的股东会议上，马先生用镀金打火机点着烟，把一叠港币推到会议桌中央："郑先生建议增资二十万港币，用于进口日本冷藏设备。"他特意看了眼卓西度，"当然，技术股比例要相应调整。"
卓西度面前摊开着《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复印件，第七条被他用红笔圈出："合资企业各方可以现金、实物、工业产权等进行投资。"他慢慢合上文件："深桂香不需要二手设备，我们已向万宝冰箱厂订购了国产冰柜。"
"国产？"马先生嗤笑着吐出一个烟圈，"用内地设备做港资酒店供应？"
"这是华山中学的感谢信。"卓西度突然拿出一封信，韦国强工整的字迹写满了三页纸，讲述学生们如何使用深桂香捐赠的计算器学习函数图像，"香江酒店林总看到后，主动提出要赞助贫困生午餐计划。"
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马先生收起打火机，第一次正眼看这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内地青年。
台风夜，卓西度在仓库里堵住了正在抢救电子表的陈伟明。雨水顺着铁皮屋顶的裂缝浇在两人之间，像一道透明帷幕。
"用公司仓库囤私货？"卓西度踩住一个漂过的纸箱，日文包装上的"SHARP"字样已经泡烂。
陈伟明突然抡起扳手砸向冰柜："都是你！非要买国产货！要是进口设备怎么会漏水！"扳手与铁皮碰撞的巨响惊动了外面的工人。
卓西度默默掏出被雨水浸湿的《深桂香公司章程》，第三十二条清晰写着："股东从事与公司相竞争业务，其他股东有权按账面净资产收购其股份。"落款处陈伟明的指印还依稀可辨。
"你早就想踢我出局是吧？"陈伟明红着眼摸向腰间，BB机在暴雨中闪着绿光。一条新信息："林被捕速离——马"。
公安局经侦科的李科长是踩着积水来的。他身后跟着两个穿83式警服的年轻人，手里拿着查封清单。
"卓同志，有人举报你们公司仓库藏匿走私物品。"李科长亮出搜查证时，眼睛却瞟向办公室方向，"当然，如果是港商个人的物品..."
"仓库在后院。"卓西度直接推开后门。暴雨中的仓库一片狼藉，五箱电子表不翼而飞，只有泡水的面粉袋和歪斜的冰柜。陈伟明常骑的那辆凤凰自行车倒在墙角，车牌已经被摘走。
李科长蹲下摸了摸潮湿的地面："卓总，特区鼓励你们这样的知识分子创业。"他突然压低声音，"但选合伙人要慎重，特别是...有港资背景的。"
台风过境的清晨，卓西度在办公室发现了陈伟明留下的字条，写在深桂香公司信笺上："我去海南闯闯。电子表在罗湖站行李寄存处，钥匙在发财树盆底。——伟明"
字条旁摆着三样东西：一枚深桂香公司门禁钥匙、一张被雨水泡皱的15%股权证明书、以及1980年毕业时卓西度送他的英雄钢笔——笔帽里还藏着当年夹进去的纸条："苟富贵，勿相忘"。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韦国强带着广西口音的声音穿过嘈杂的线路："西度？我在深圳火车站！学校派我来买教学仪器..."
卓西度望向窗外。台风后的阳光格外刺眼，公司招牌上"深桂香"三个字正在水洼中投下摇曳的倒影。前世的记忆突然闪现——1988年海南建省时的房地产狂潮，无数像陈伟明这样的"闯海人"将在那里经历大起大落。
"国强，"他握紧话筒，"中午带你去吃广西柠檬鸭，用我们公司新研发的配方。"
挂掉电话，卓西度从保险柜取出那工商税税发票。贰万叁仟柒佰元整，深桂香公司的第一笔正式收入。这个数字在前世不过是篇SCI论文的版面费，如今却承载着几十号人的饭碗。他轻轻拂过发票上鲜红的公章，那抹红色像极了韦国强信中提到的，华山中学操场上升起的国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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