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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魈夜哭
古之月扛着半袋炒米,
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他的胶鞋底与青石板摩擦,
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刺啦刺啦”声。
这一天是民国二十八年农历十月初七,
渝城的山里正下着一场连绵不绝的雨,
雨水仿佛要渗透到人的骨头缝里,
让人浑身都感觉湿漉漉的。
古之月走着走着,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徐天亮。
只见徐天亮正把那支中正式步枪往肩上颠来颠去,
嘴里还念叨着金陵话,
那声音混着雨水一起流淌下来:
“班头,你说沈处长那张情报纸可顶得住这鬼天气不?
老子的棉裤裆都能拧出水来啦!”
他的话音刚落,队伍里就爆发出几声低沉的笑声。
这支队伍共有三十四个弟兄,
他们每个人都背着二十天的杂粮饼子,
还有六箱手榴弹,
另外再加上十五支步枪所分配到的一点五基数弹药。
在这雨幕中,
他们就像一串灰扑扑的影子,
艰难地向前走着。
突然间,山坳里的风像变了调一样,
不再是轻柔的吹拂,
而是变得异常猛烈,
仿佛有千百个破旧的风箱在来回拉扯。
古之月刚刚察觉到脚下的土地似乎在微微颤抖,
头顶上方就传来了一阵闷雷般的轰鸣声。
“狗日的!塌方!”
伴随着一声怒吼,
他像一头受惊的野兽一样,
猛地扑向路边的岩坎。
然而,泥石流的速度却比他的话音更快,
犹如一道凶猛的洪流,
带着碗口大的石头和泥浆,
从山梁上倾泻而下。
刹那间,队伍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撕裂成了两半。
牛新河紧紧抱着电台,
如同风中残叶一般被卷入了沟里。
古之月眼睁睁地看着他胸前的皮带扣在阳光下闪耀着最后的光芒,
下一刻,他就被浑浊的浪涛吞噬得无影无踪。
泥水如同一股汹涌的洪流,
灌入古之月的口中,
那滋味就像吞下了一把碎玻璃,
刺痛着他的喉咙和肠胃。
他拼命地扒着树根,用尽全身力气往上挣扎,
仿佛要与这无情的泥石流抗争到底。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张教育长的合肥话在呼喊:
“三娃子!
三娃子的脑壳……”
那声音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哀嚎。
古之月艰难地爬上了路基,
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如刀绞。
八具尸体已经被泥浆糊成了土俑,
他们的面容扭曲,身体僵硬,
仿佛在诉说着这场灾难的惨烈。
而年纪最小的通讯员小顺子,
竟然还保持着举枪的姿势,
半截胳膊卡在裂石缝里,
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依然坚守着自己的职责。
徐天亮从下游爬了上来,
他浑身是血,手里还攥着半块被砸扁的电台。
他喘着粗气,对古之月喊道:
“班头,牛副官在下面竹林里喘气呢,
这铁壳子……操他姥姥的天皇!”
古之月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扒开牛新河的眼皮,
仔细观察着他的瞳孔。
当他看到瞳孔还在微微颤动时,
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悬着的心也稍稍安定下来。
外面的山雨依旧瓢泼而下,
仿佛没有尽头。
古之月站起身来,
目光扫过周围的人们,
默默地数着人数。
他数了数,一共有二十六张嘴,
而他们身上的十一件棉大衣,
都已经破旧不堪,四处漏风。
背包里的东西也所剩无几,
只剩下一床被角都已经磨穿的军毯。
更糟糕的是,
那台原本至关重要的美式电台此刻竟然已经变成了一堆毫无用处的废铁!
这对于他们来说,
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电台的损坏意味着他们与渝城的联系被彻底切断,
无法及时获取上级的指示和支持。
而与沈处长约定好的联络点也失去了消息,
这让他们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随着天亮,众人在一处背风的岩洞中聚集起来。
岩洞虽然简陋,
但至少能为他们提供一些遮蔽和保护。
在这个艰难的时刻,
他们开始清点所剩无几的家当,
希望能从中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牛新河一脸愁容地站在人群中间,
他操着一口浓重的河南口音,
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
“格老子,
二十天的口粮现在就只剩下这三袋炒米了,
这可怎么活啊!
还有重机枪,连枪管都找不着,
这还怎么打仗?”
说着,他猛地一抖手中帆布上的收集的物资,
只听上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滚了出来。
众人定睛一看,
只见里面滚出了四把驳壳枪,
九支中正步枪,还有四支枪管歪扭得不成样子的波波沙冲锋枪。
这些武器虽然还能使用,
但显然已经受到了严重的损坏,
其性能和可靠性都大打折扣。
这些武器都是他们从泥泞中艰难地扒出来的,
显然已经受到了严重的损坏。
徐天亮则默默地蹲在角落里,
仔细地擦拭着子弹。
他的金陵话中带着一丝狠劲:
“每支枪平均只有三十发子弹,
手榴弹也只剩下十七颗了。
不过,这些应该足够我们打一场漂亮的遭遇战了。”
古之月摸着裤腰里的勃朗宁,
枪柄上的防滑纹早被手汗磨平,
他忽然想起出发前沈处长说的:
\"日军在黄山设了飞机引导点,
专给轰炸渝城的轰炸机指路。\"
“撤吧!”
三排副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抱着膝盖,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暖和一些。
他的睫毛上还挂着些许泥巴,
那是刚才在泥地里爬行时沾上的。
“没电台,没重武器,
拿什么去跟鬼子硬碰硬?
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他的话语像一根尖锐的刺,
直直地扎进人群之中,
引起了好几个人的共鸣,他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然而,张教育长却突然用合肥话吼了起来:
“撤退?
我们追了十天十夜,
好不容易才追到鬼子的尾巴,现在就这么放弃?
小顺子的尸首还躺在外面呢,
我们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手指着洞外,那里新堆起了八个土包,
那是他们牺牲的战友的坟墓。
坟头的木牌在雨水的冲刷下已经变得歪歪扭扭,
仿佛在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古之月默默地盯着那跳动的篝火,
火苗在徐天亮的脸上晃出明暗的光影。
徐天亮正用刺刀挑着鞋底的泥巴,
忽然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