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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之月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用刺刀挑起相片,说:“拍张更好的。"
徐天亮凝视着暗房角落的显影液槽,浑浊的药水映出两人扭曲的倒影:
"第三苦是病,第四苦是死。
药王菩萨割肉饲鹰,地藏菩萨身陷地狱,可见病与死原是渡船。"
"渡船?"
古之月突然揪住玄悲的僧袍前襟,
"我亲眼看见孕妇被剖腹!婴儿跳在刺刀上!你跟我说这是渡船?"
佛珠串突然崩断,血褐色的珠子滚进满地碎玻璃中。
玄悲俯身一粒粒拾起:"家父是通州棉商,民国一十六年十月,他被绑在轧棉机上点了天灯。"
他摊开掌心,五颗佛珠沾着新鲜血渍,
"这些是家母的念珠。"
北风卷着雪粒灌进废墟,摇摇欲坠的柯达招牌发出吱呀声。
古之月松开手,军大衣口袋里的全家福碎片飘落火堆,凌觅诗最后的笑容在烈焰中蜷曲成灰。
“第五苦是怨憎会。"玄悲用树枝拨开焦土,露出半截烧焦的《法华经》残卷,
"憎恶之人偏要相聚,正如这经书遇上兵燹。"
古之月踢开脚边的三八式步枪弹壳:
"你倒说说,怎么渡这血海深仇?"
江面传来汽笛声,日军巡逻艇的探照灯扫过岸边浮尸。
徐天亮忽然指向江心漩涡:"你看那旋涡中的芦苇,可像卍字符?"
他拾起块青砖在雪地画圆,
"佛说众生共业,这江水里淌着六朝金粉,也淌着太平军的血。"
暗处传来微弱的呜咽。
古之月循声掀开半塌的柜台,发现个裹着锦缎的襁褓。
婴儿脸色青紫,脐带还连着早已僵硬的母亲。
他解下大衣裹住婴孩,触到母亲腕间冰凉的玉镯——内侧刻着"汪"字。
"这也不知道是哪个汪家表亲的孩子。"徐天亮合上少妇圆睁的双眼,"天杀的小鬼的造孽啊!"
古之月将婴儿贴近胸口,军装前襟晕开深色水渍。
怀中小生命的心跳轻得像蝴蝶振翅,却震得他浑身发颤。
探照灯扫过废墟时,他看见满地佛珠泛着血光。
"第六苦是爱别离。"玄悲领着古之月穿行在断壁残垣间,月光给废墟镀上银边。
他们停在一处炸塌的防空洞前,混凝土裂缝里伸出焦黑的手臂。
古之月忽然跪倒在地,十指抠进雪水泥浆:
"觅诗的银镯...我找遍城隍庙..."
"去年中秋,有位夫人托我抄过《楞严经》。"
玄悲从袖中取出褪色的绸帕,
"这是她包经卷用的。"帕角绣着并蒂莲,银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防空洞里飘出腐臭味。
古之月把脸埋进绸帕,凌觅诗身上的檀香味混着血腥气直冲脑髓。
他想起新婚夜妻子绾发用的银簪,此刻正插在某个倭寇士兵的发髻上。
江涛拍岸声渐急。玄悲忽然指向江心:"你看那浪里的漩涡,表面向东,暗流向西。"
他拾起半片青瓷碗舀水,"就像爱别离,看似断了,底下还连着。"
怀中的婴儿忽然啼哭,古之月手忙脚乱地摇晃
。哭声惊起夜枭,扑棱棱掠过残破的十字架。
月光移过教堂尖顶,在废墟上投出巨大的阴影。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们回到江边。
玄悲将最后三颗佛珠排在礁石上:"第七苦是求不得。"
东方泛起鱼肚白,珠面凝结的霜花开始融化,
"想要留的留不住,想放的放不下。"
古之月凝视怀中似是熟睡的婴儿,睫毛上结着细小的冰晶。
对岸传来零星的枪响,惊起一群白鹭,掠过泛着血色的江面。
"昨夜我在江神庙废墟找到这个。"
玄悲展开焦黄的《金刚经》残页,"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经文字迹被水渍晕染,"但虚妄里存着真如。"
古之月忽然抓起佛珠串,残缺的丝线再次崩断。
血珠滚落礁石缝隙,被涨潮的江水吞没。
他解下颈间银链,串着半枚被子弹击穿的婚戒,轻轻套在婴儿腕间。
"天亮了。"
徐天亮望向江面。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在漂满浮尸的江水上,竟折射出诡异的虹彩。
古之月将古乐凌的尸体交给徐天亮,转身走向江水。
"古兄弟!"
江水漫过军靴时,古之月停住脚步。
他弯腰捞起块浮木,上面缠着一块蓝布头巾。
布巾浸透江水,沉甸甸的像捧着颗心脏。
"第七苦..."他攥紧头巾,指节发白,"求不得。"
江风掠过芦苇荡,卷起满地佛珠,叮叮当当滚向废墟深处。
当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僧人早已经远去。
埋葬了妻子与古乐凌,回到军营,发现早已经人去楼空,二人一路打听,才知道税警总团在城破后,已经转到颍州去了,商议一下,就立刻跟着去了颍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