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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衡指尖轻轻摩挲着玉牌上的云水纹路，嗓音慵懒：“明日，你自个儿拿着拿鎏金铜牌去找知府大人就行。”
暮色渐浓，西湖水面浮起一层薄雾，将远处画舫的灯火晕染成朦胧的光团。凉亭檐角悬着的铜铃在晚风中轻响，惊起栖息在亭顶的一对白鹭。
沈清荷轻抿一口茶，指尖一顿：“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面谒机会，陆公子当真要放弃，凭此玉牌至少能谋个九品主簿。”
陆衡忽然轻笑一声，依旧是桀骜不驯的模样。他随手折下亭外一枝开得正好的芍药，花瓣飘落在石砚未干的墨迹上。
“庆历二年，范公变法时曾言‘不历州县，不拟台省’。”陆衡将花枝斜插在沈清荷幞头旁，动作轻佻却带着奇异的郑重，“吕公著虽好，终究是荫补入仕。我陆衡若要入仕，自当凭文章叩开集英殿的朱漆门。”
远处传来净慈寺的晚钟，惊散湖面最后一缕霞光。沈清荷忽然想起日前在丰乐楼听说的传闻，今岁锁厅试里，有个寒门举子作的《刑赏忠厚之至论》，气得考官摔了砚台，却还是入围了殿试。
“原来那篇惹怒老学究的策论...”她话音未落，陆衡已转身望向雷峰塔，残阳勾勒出他侧脸锋利的轮廓。
远处画舫上突然传来歌伎的唱词：“...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况且你也只是需要一个见吕公著的机会。”陆衡支着下巴，“说到底还是你欠我一个人情。”
“……”沈清荷才不会上他的当，“说到底还是我让你拥有两块玉牌的。”
互利互惠罢了。
陆衡笑了笑，没否认。
沈清荷想了想，若是吕公著不肯帮她找王怀隐，还是得以防万一:“但你还是得先把玉牌给我。明日过后，再送于你。”
“若我不愿呢？”陆恒把玩着那枝芍药。
“按照大宋律法。”沈清荷突然逼近一步，陆衡的松烟墨气息猝不及防钻入鼻尖，“盗用官凭者，徒三年。”
她故意用判官断案的腔调，眼见着陆衡嘴角那抹玩世不恭的笑容僵了僵。
沈清荷眯了眯眼，忽然轻声道：“你说，若我现在喊一声‘有人偷吕大人的信物’，会如何？”
陆衡看了眼四周可还有未散的衙役和士子。他悻悻地把玉牌塞回她手里，低声道：“沈兄好生厉害。”
沈清荷接过玉牌，在他掌心不轻不重地一敲，似笑非笑：“事成之后，玉牌自会给你。”
她将原本陆衡插在其幞头旁那枝芍药摘下戴在他耳边，眼角蕴有笑意，压低声音：“我瞧陆公子与这花着实相配。”
沈清荷转身走向湖畔小径，衣袂掠过青石阶上的落花。陆衡望着她的背影，忽然笑了：“这个沈兄有点意思。”
戌时的更鼓刚过，沈清荷踩着坊市收摊的喧嚣回到丰乐客栈。推门时，铜烛台上半截残蜡正爆开灯花，映得屋内忽明忽暗。
杏红眼眸发亮，心也立刻安定下来了，慌忙从绣墩上起身，手中还攥着半幅未缝完的护膝。
重新点燃了两根蜡烛，须臾间，整间客房明亮了起来。更鼓敲声，沈清荷合上客栈的雕花窗棂。
烛火被窗缝里漏进的夜风吹得摇晃，在墙上投下她与杏红交错的影子。
“明日换那套雨过天青色的襕衫。”清荷解开蹀躞带，羊脂玉牌与铜钥匙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她指尖在桌面上轻敲三下，这是她们主仆约定的暗号，杏红会意。
烛芯‘噼啪’爆了个灯花。沈清荷指尖蘸着冷茶，在桌面上写道：有人。
沈清荷从妆奁底层取出一枚青铜钥匙，钥匙尾部缀着的五色丝绦已经褪色，“你穿那件靛青比甲，记得在袖袋装两把铁蒺藜。”
“今夜警醒些。”沈清荷凑近杏红耳语，顺手将机关锁塞进她手中，“枕着这个睡。”那铜锁内部机簧已被她调整过，稍有震动便会发出蜂鸣。
次日清晨，沈清荷换上了一身波斯商人的装束，深绛色织金胡袍，腰间系着蹀躞带，悬着精巧的算袋与犀角柄短刀。她以杏红特制的药汁将肌肤染成浅蜜色，又以炭笔描深眉骨，贴了卷曲的假须，俨然一位西域来的胡商。
杏红则扮作随行的译语人，头戴卷檐虚帽，耳垂金环，手中捧着一只鎏金匣子，内盛“进献“给吕公著的“西域奇珍“，实则只是一个普通盒子。
“记住，我们是从大食来的商人，受故友所托，将此物献给吕大人。”沈清荷压低嗓音，用略带异域腔调的中原话嘱咐青黛，“若有人盘问，便说此物名为‘自鸣钟’，能测吉凶。”
杏红点了点头，示意一切妥当。
正值暮春，临安城的槐花正落得纷纷扬扬。一个时辰的功夫，沈清河与杏红踏着满地碎白行至官署前，波斯商人的织金胡袍在阳光下泛着异域的光泽。
吕公著的签厅位于临安府衙西侧，青砖黛瓦，门前立着两尊石獬豸，肃穆威严。
沈清荷将鎏金铜牌交给门役查看。守门的厢兵见二人这副模样又手持鎏金铜牌，虽面露疑色，仍引她们穿过三重朱漆门廊。
二人跟随引路小吏穿过回廊，沈清荷四周观察了一下，这处官署临水而建，白墙黛瓦，檐角悬着铜铃，春风一过，叮咚如泉。紧接着两人步入一间陈设简朴的厅堂。
“吕大人临时被转运使请去议事，请二位稍等片刻。”差役奉茶后拱手退下。
二人坐了不知坐了多久，茶水早已凉透。
或许觉得无聊，沈清荷开始打量一番，厅内陈设简朴，正中摆着一张紫檀案几，案上除文房四宝和几份文书外，另有一座半人高的铜制水运仪象台，印象中此物本用于测算天象，此刻却因齿轮卡滞，停滞不动。
沈清荷走上前，轻抚仪象台侧面的星盘，指尖触到一处微凹的铜钮，猜测这应该是专用于保护精密仪器的璇玑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