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应如是

第一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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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齐历记载,大齐二十三年六月初十,漠北刮大风。

几个时辰前,长槐坡处发生了一场护国之战,战役惨烈而悲壮,视线所过之处,皆是残肢断臂,犹如人间地狱,剑戟之下的鲜血染红了大片大片的土地,连风中都弥漫着经久不散的血腥味……

而后,蓄了半日势的大风终于在午时,席卷着黄沙向漠北肆虐开来,货物、残肢、牲口……都被吹到了半空,刹那之间,光线全被挡住,人眼能看见的范围不过三四丈。

大风吹了整整两日才停歇,一层又一层的黄沙不断掩埋着长槐坡,掩埋着大齐二十多万将士的尸骨,掩埋着老者与妇孺们的期盼,掩埋着一个个出征前叫嚣着说,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藏耳的少年郎们。

长槐坡本就荒凉,经此一战,路过的行人只怕是更少了。

漠北的晚风虽然并未因此而留情,但,大概,能为大齐吹来些许的安宁。

……

因长槐坡之战北狄元气大伤,北狄王同意割让五座城池,并向大齐承诺十年内不再越过齐国边境,年年派遣使者呈上岁贡后,总算给这场战事画上了一个句号。

往日里,漠北的百姓们脖子上总像架了一把把弯刀,惶惶不能终日,时刻担心着残虐的北狄骑兵下一刻就会攻入城内,烧杀抢掠,血洗老弱妇孺。

哪怕是穆家军胜利的号角吹进了城内,地窖中的百姓也始终不敢相信这一事实,静默了半晌,才逐渐传出淅淅索索的声响,最先忍不住的老丁操着一口漠北方言说道,“谁他娘的也不许动,老子半年前就该死了,大不了剩下的这条腿也给这群畜生。”

说着便一瘸一拐的往出口走去,出去没多久,外面就没了声响,在一个又一个的抽泣声中,众人只听见老丁哑着嗓子喊道,“穆家军胜了,穆家军胜了!漠北保住了!”

地面上的人开始越来越多,长时间处于战事之中,百姓就像一具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眼里皆是木然,对望片刻后才回过神。伴着号角声,家家户户皆掩面而泣喜不自胜,跪在地上叩谢将士与君主的恩德。

又过了几日,百姓开始拾起生计,小商贩们纷纷支起了小铺子,铺子虽说不大,但终归是个好兆头,漠北的人气开始鲜活起来,一点点的恢复着它往日的生机。

漠北穆家军的大营里,士兵们正在处理战役后的诸多事宜,而因年纪尚小帮不上忙的穆玉和周珏也未像往日那般捣蛋疯玩,只静静的坐在营帐旁等着大人们商讨事情。等着等着,那位稍大一点,穿着银色暗纹锦袍,腰间束着同色腰带,头戴白玉冠,手持象牙扇的纤弱少年便闲不住了,开始拉着身旁的小姑娘交谈

“小穆玉,京都是咱们大齐最为繁华的城市,你若是看那边好不肯回漠北,我就给你绑回来。咱俩可是有娃娃亲的,你要是跟其他人玩,我就领着穆家军打断那小子的腿。”

而扎着双丫髻,着对襟红白色衣裙的小胖姑娘则瞬间红了眼眶,努力鼓起气势,糯生生的回道:“周珏,你瞎说,我问过叔叔了,才没有什么娃娃亲呢,你总唬我,我以后!才不要嫁你!”

一听这话,坏心眼的翩翩少年马上乐了起来,眨着一双丹凤眼,不急不缓的回击着

“你这玉字就是按我这珏字取得,嫁给我是穆周两家定好了的事。”

到底是年纪尚浅,糯米团子般的小姑娘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忿忿的表示

“我才不要嫁给你,我去找周叔叔,说你又欺负我”,说着小穆玉就跑向了营帐内,准备控告周珏的恶行。

此时的穆玉才刚满六岁,而周珏则虚长她两岁,平日里军营纪律森严,这些叔叔们闲时就喜欢拿他俩打趣。

周珏他爹周珩是穆昊的军师,长身玉立,还端得一副好相貌,江湖人称玉面狐狸,周珏则比之更甚,无论是样貌还是智谋,隐隐有青出于蓝之势,年纪不大就是个成了精的小狐狸,幼时还能被叔叔们算计,近来的几次博弈中却屡占上风。几年前刚听说这娃娃亲的事也没什么反应,反倒有些乐见其成,甚至还跟大家一起逗呆呆的小穆玉。

穆玉是穆家这一辈的独苗苗,但并非是穆昊所生,而是穆昊大哥穆绍的女儿,穆家满门忠烈,代代为将,可惜到现在只剩下了二十出头的穆昊和年仅六岁的穆玉。

穆玉自小在漠北军营长大,唯一的直系长辈是尚未娶亲的叔叔——穆昊,二十二岁的男人再如何聪慧早熟,也是不会懂得如何养女儿的。初时还有奶娘带着穆玉,后来奶娘因着一场大病去了后,就只能依靠周母林氏以及一些穆家的家仆时常帮着教导穆玉,但这终归只是寥寥,时间一长,导致穆玉根本不怎么了解这方面的事。

是以,穆玉丝毫不知他们说的娃娃亲是何意,一开始观大家的反应还以为是个好事,就乐滋滋的应着,问了叔叔后才知道,娃娃亲是要跟周珏过一辈子,哭了好半晌后便说什么都不许别人提了。

主帐内,众人刚讨论好穆昊归京后的安排,穆玉就像个小炮仗一样,直接跑了进来,跟周睿哭诉周珏又拿娃娃亲取笑她的事。穆玉虽比其他小姑娘胖了一圈,但眼睛又大又圆,平日里喜着红色衣裳,像极了年画上的福娃娃,很是招众人喜欢。众人一听,皆大笑起来,就连周睿都抱着她问,“怎么?小阿玉不喜欢我们周珏啊,可我跟你林姨还等着让你做我们俩的儿媳妇呢。”

许是家庭原因,穆玉说话晚,直到去年,才好转了很多,虽说比不上周珏那般能说会道,但是跟其他孩子却没多大差别,只是一着急的时候还是组织不好语言。就如现在,穆玉起了好几个头都不知该如何将自己喜欢周叔叔和林家姨母,但不喜欢周珏,也不想同周珏过一辈子的话讲明白。

一张小圆脸急的通红,也没能想好该如何表达,最后还是穆昊给她抱了起来,说了几句诸如我们家阿玉小,不要总开玩笑的话才止住了话头。

翌日,万里无云,微风拂面,是漠北难得的好天气,让人们难得的欢喜了起来。一辆辆装满好酒的板车被士兵拉近了营库,火头营也一大早就宰杀了刚运来的上千头牲畜,好为晚间的庆功宴做准备,人来人往的热闹极了。

然而京都八百里加急的信件却在此时送了过来,信上未多提及,只表示要穆昊即刻回京。穆昊见状只好让周睿替他操持着,便急忙令人将他和穆玉的行李收拾妥当,又点了一千精兵后,就直接带着穆玉启程回了京都。

可启程的第一天,就遇到了麻烦,穆玉年岁尚小,自有意识起,从未出过远门,未曾想竟随了母亲晕车的毛病。所幸此次出行带了个懂医术的常伯,靠着随身携带的草药让穆玉好受了不少,得以坚持到抵达下一个城镇时配齐药材,做出方便幼童服下的小药丸。

“叔叔,早知道这样,阿玉就不随你回什么京都了,一点都不好玩。”

穆昊看着小小的人儿学着大人的样子唉声叹气,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以作安慰,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不免多交代了几句,“阿玉,回了京都后,你不可再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须得谨言慎行。”

小阿玉听叔叔这么说,一下子忘记了刚才的抱怨,忙着问叔叔:“叔叔,为什么啊,为什么回了京都后就得……就得什么紧言的。”

看着小侄女懵懂的样子,穆昊没马上给出回复,想着穆玉这个年纪也捅不出什么篓子,再加上穆家的军功,总能护住她的。

“罢了,这厉害关系同你说了,你也不懂,京都跟穆营不一样,叔叔不能一直看着你,届时会让侍女姐姐陪着你,有不理解的事尽可问她们,记住了吗,阿玉。”

穆玉虽小,还看不懂穆昊此时脸上的凝重,但她从未见过自家叔叔有如此这般神情,就连平时惹了祸,也未曾这样,只下意识的点头答应着。

随后穆昊拨了两个武艺高强又心细的手下,让她们扮作侍女模样,交代了一些穆玉饮食起居上的习惯后就出了马车,让她们陪着穆玉。

这趟本应快马加鞭的行程,因为带了个年岁尚小的又有些晕车的穆玉,到底是拖慢了不少,但终归在六月末抵达了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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