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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将铁艺围栏的影子拉成五线谱，爬山虎在暮色中奏响窸窣的乐章。江逾白的牛津鞋陷进腐殖土时，铁门锈蚀的「市立植物园」牌匾正巧被晚风吹落，惊起暗处的萤火虫。
“欢迎来到我的秘密基地。“林野踢开缠绕的藤蔓，破碎的玻璃温室在残照中像水晶骷髅。他熟稔地绕过倾倒的标本架，发梢沾着金色蒲公英絮。
江逾白扶正被撞歪的金属铭牌，「凤眼莲培育区」的字样在苔痕下若隐若现。某种熟悉的刺痛突然窜过后颈，仿佛有人用冰锥轻敲他的脊椎。
“当心脚下。“林野突然转身，温热手掌隔着衬衫贴上他的腰侧。江逾白踉跄半步，这才发现腐朽的地板下竟是深不见底的水池，暗绿色浮萍正吞噬最后一线天光。
水波晃动的纹路在墙壁投下诡谲光影，林野摸出打火机点燃半截蜡烛。跃动的火光里，江逾白看见四面墙上密密麻麻的粉笔画——歪扭的化学分子式与潦草的篮球战术图竟完美交融。
“这是...“他指尖拂过墙角的日期标注，2009.6.1的字样被藤蔓绞碎。
林野突然吹熄烛火。黑暗降临的刹那，月光恰好穿透破碎的穹顶，为整个空间镀上幽蓝。江逾白的瞳孔急剧收缩：数以千计的萤火虫正从水池中升起，在穹顶编织出流动的星河。
“蓝眼泪藻。“林野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遇到震动就会发光。“他拾起石子投入池中，涟漪绽开的瞬间，整片水域骤然迸发炫目蓝光。
江逾白感觉太阳穴突突跳动。那些在父亲实验室见过的发光藻类研究报告突然鲜活起来，2008年某期《海洋生物学报》的插图与眼前景象重叠——正是江临川当年一战成名的研究课题。
“十年前这里发生泄漏事故。“林野扯断一截菟丝子，“有个研究员违规操作，导致转基因藻类污染整个生态区。“他的球鞋碾过干涸的试剂瓶，玻璃碴发出细碎的悲鸣。
江逾白突然按住抽痛的右眼。飞散的萤火中，记忆碎片如锋利的拼图边缘刺入脑海：消毒水味道的怀抱，爆炸声，女人染血的珍珠项链落在碎玻璃上...
“你父亲就是当年那个...“林野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愕地看着江逾白踉跄扶住墙壁，左眼尾的疤痕在蓝光中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玻璃穹顶突然传来冰雹砸落的脆响。暴雨毫无预兆地倾泻而下，林野拽着江逾白躲进标本陈列柜后的三角区。潮湿的水汽裹着草木腥气钻进鼻腔，江逾白发现对方的手在发抖。
“那天你也在。“他盯着林野锁骨处的月牙胎记，声音比想象中平静，“2009年6月1日，儿童节开放日。“
林野的喉结重重滚动。雷声碾过天际时，他扯开领口露出完整的胎记——月牙凹处竟有细小的锯齿状伤痕：“这是被你抓伤的，当吊灯砸下来的时候。“
暴雨冲刷着摇摇欲坠的穹顶，十年前那个午后在雨幕中逐渐清晰。穿着小西装的江逾白与套着恐龙卫衣的林野，在爆炸发生瞬间同时扑向哭泣的小女孩。飞溅的玻璃划破时光，将两个灵魂钉回原点。
“后来我在ICU听到你父亲对记者说...“林野的冷笑混着雨声，“‘科学必然伴随风险’。“
江逾白摸到裤袋里的药瓶。安定片在铝箔中沙沙作响，像母亲发病时撕碎的论文稿纸。他突然理解林野为何总在吃橘子糖——那甜腻或许能压住喉间翻涌的、来自父辈的苦味。
“要逃吗？“林野忽然指向黑暗中的通道，“趁着暴雨。“
他们踩着童年的血迹奔跑，成年后的影子被闪电钉在斑驳的墙上。当江逾白的手腕再次被灼热的掌心包裹，他惊觉两人正重演十年前逃生的轨迹。只不过这次，身后追逐的不再是火海，而是名为宿命的潮声。
在钻出排水管的瞬间，江逾白看见林野从淤泥里挖出个铁盒。生锈的盒盖上，歪扭的字迹仍可辨认：【小白与小野的宝藏 2009.5.31】
暴雨中的霓虹灯牌穿透雨幕，24小时便利店的暖光里，江逾白看着林野用美工刀撬开铁盒。凝结的泥浆下，褪色的拍立得照片上，三个孩子对着镜头比V字手势——站在中间的洋裙女孩，赫然是父亲实验室合影里那个金发少女。
林野的指尖悬在照片边缘，便利店的白炽灯将他的睫毛投成颤抖的鸦羽。雨水顺着发梢滴在塑封相片上，蜿蜒的水痕漫过金发女孩的笑靥，仿佛时光正从他们指缝间溃散。
“艾丽莎·克劳馥。“江逾白的声音像是从冰层下浮起，“父亲合作教授的独生女。“他的指甲无意识掐进掌心，想起那封邮件里女孩搂着父亲的手臂，背景是苏黎世实验室的金属门牌。
林野突然把照片翻面。褪色铅笔字在潮湿中晕开：【我们要永远保护秘密基地！】三个签名并列在泛黄的边角——中文的“江逾白“与“林野“中间，挤着歪扭的英文“Eliza“。
货架突然被撞得哐当作响，穿西装的保镖冲进便利店。林野猛地将照片塞进裤袋，拽起江逾白撞开后门。雨水像冰冷的鞭子抽在脸上，他们冲进巷口时，江逾白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尖利女声：“拦住那孩子！“
“是她的私人保镖！“林野在暴雨中嘶吼，湿透的衬衫紧贴脊背，“往地铁站跑！“
江逾白的眼镜蒙上水雾，世界在破碎的光斑中扭曲变形。当他被林野推进闸机口的瞬间，回头看见穿香奈儿套装的女士站在雨幕中，珍珠项链泛着冷光——正是下午出现在校园的那个女人。
地铁呼啸进站的气流卷起林野的衣角。他忽然把江逾白推进残疾人卫生间，反锁的门板将追捕者的脚步声隔绝成遥远雷鸣。
“她为什么追你？“江逾白喘息着摘下眼镜。
林野的后背抵着门板缓缓下滑，湿发盖住眼睛：“上周我黑了她的公司内网。“他的笑声混着牙齿打颤的声响，“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克劳馥生物科技正在收购的医药公司，负责人是你父亲。“
抽风机嗡嗡作响，江逾白摸到裤袋里的药瓶。安定片的锡箔包装在掌心皱成一团，他突然想起母亲发病时反复念叨的呓语：“他们用我们的血喂饱了恶魔...“
“这个，眼熟吗？“林野从贴身口袋掏出塑封袋，里面是半片印着“Crawford“字样的药片，“从你父亲实验室流出的新型镇静剂，三个月前开始出现在黑市。“
江逾白瞳孔骤缩。那些被他刻意忽视的细节突然串联成网——父亲邮件里突然增加的安保级别，母亲病历上被多次修改的用药记录，还有艾丽莎总在合影中戴着的、刻有蛇形纹章的铂金手链。
地铁突然剧烈晃动，灯光骤灭。黑暗降临的刹那，林野的手突然覆上他眼尾的疤痕：“爆炸那天，你也是这样拉着我不放。“
血腥味的记忆呼啸而至。江逾白看见六岁的自己攥着林野的恐龙卫衣帽绳，火焰在身后张牙舞爪。小艾丽莎的哭喊声里，吊灯砸落的瞬间，是林野转身扑过来把他护在身下。
“你父亲提交的事故报告里...“林野的呼吸喷在耳畔，“说我们三个是擅自闯入禁区。“
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江逾白看见林野锁骨处的齿痕泛着暗红。十年前玻璃碎片留下的印记，此刻正刺痛着两个少年错位的人生。
“下一站，杏园路。“机械女声打破凝滞。林野突然拽下江逾白的校徽塞进他手心，金属背面赫然刻着迷你追踪器：“从后门走，去我家。“
地铁门开启的瞬间，江逾白被人群推向相反方向。隔着攒动的人头，他看见林野故意亮出校徽引开保镖，栗色卷发在冷光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夜雨将城市浇成模糊的水彩画。当江逾白站在杏园路7号门前，老式门牌在闪电中映出血渍般的锈迹。他摸到林野塞进他口袋的钥匙，却发现在锁孔旁贴着张泛黄的便签：【欢迎回家，小白】——字迹与铁盒上的“小野“如出一辙。
阁楼窗台突然亮起暖黄灯光，江逾白的手机在此时震动。未知号码发来张照片：实验室档案库里，2009年事故责任认定书上，江临川与艾丽莎·克劳馥的签名并列在监护人栏。
暴雨冲刷着相框玻璃，江逾白看着客厅墙上褪色的全家福——林野五岁时穿着恐龙睡衣，被穿白大褂的女人搂在怀里。那女人胸前的工牌在闪光灯下泛着冷光：【克劳馥生物科技首席研究员林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