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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吞没最后一缕霞光时，九根石柱同时发出蟾蜍鼓腹般的闷响。村长袖中的残鳞已经灼穿三层衣料，在玄色祭袍下烙出焦黑的龙爪印。他松开嵌在龙角化石中的手指，暗红液体沿着袖管倒流回石柱裂缝，仿佛某种活物在吞咽鲜血。
“都回吧。“老村长挥动木杖驱散人群，杖头雕刻的龙眼突然转动半圈。我抱着睡熟的妹妹退到槐树阴影里，掌心龙鳞纹路在黑暗中泛着微光。
铁匠王铁牛几乎是撞开人群冲向西山，腰间铜锤与铁链碰撞出急促的颤音。几个青壮汉子对视一眼，拎起晾在石柱上的麻绳悄悄尾随。他们靴底沾着的龙血稻壳在青砖路上碾出蜿蜒金痕，转眼就被夜风吹散在晾谷场翻涌的尘雾里。
“阿姊，龙蜕的皮是不是和蛇一样呀？“妹妹突然在我颈窝呢喃，温热的气息带着铁锈味。我低头看去，她嘴角沾着的麦芽糖正在融化成暗红色。
晒谷场东头的张寡妇故意落在人群最后。她佝偻着背往井台挪动，磨出毛边的粗布裙裾扫过青苔，藏在袖中的陶罐发出黏稠水声。当月光攀上第七根石柱时，她突然将整罐草药倒进井中，枯萎的龙舌兰在井底泛起诡谲的荧光。
我闪身躲进祠堂耳房的夹缝。砖缝里滋生的龙鳞苔蹭过后颈，凉意顺着脊梁窜上头皮。妹妹的呼吸变得绵长，发间金红色愈发明艳，竟在夜色中晕开薄薄的光晕。
“都看见了？“铁匠的破锣嗓突然在晒谷场炸响。他抡起铜锤砸向晾谷架，火星溅在陈年龙血稻上爆出青紫色火焰，“熔炉里的龙息火十天前就变成了这鬼样子！“
尾随的汉子们僵在原地。赵老三的烟杆掉在晾谷架下，烟锅里未燃尽的龙鳞草腾起腥甜的烟雾。李瘸子拖着残腿后退半步，绑着铜铃的义肢撞上石碾，惊起一片血羽乌鸦。
“上个月初七...“铁匠扯开衣襟，胸膛赫然浮现鳞片状灼痕，“我给村长锻打新祭器时，熔炉突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喉结处鼓起游动的肉瘤，像有活物在皮肤下游窜。
张寡妇的尖笑刺破夜色。她枯瘦的手指扒着井沿，瞳孔缩成两道竖线：“你们闻不到吗？晒谷场的龙血稻早就混进了别的东西。“井水在她身后翻涌，浮起层层灰白鳞片。
祠堂方向突然传来龙角号声。九根石柱应声亮起，幽蓝光晕如蛛网罩住整个村落。妹妹在我怀里不安地扭动，发间光晕暴涨，竟将耳房砖墙照得通透——墙体内密密麻麻嵌着婴儿大小的龙胎化石，每具蜷缩的骸骨额间都生着断裂的犄角。
“回屋！都给我回屋！“村长嘶哑的吼叫裹着血沫。玄武岩祭坛裂开蛛网状缝隙，断成三截的龙角化石正在渗出沥青般的黏液。他玄色祭袍下的龙爪印已经蔓延到脖颈，皮肤下凸起的鳞片随着呼吸开合。
我贴着墙根往家摸去，妹妹发梢滴落的金红液体在石板路上灼出细小的孔洞。途经铁匠铺时，熔炉残存的青紫火焰突然窜出窗棂，火舌舔舐的瞬间，我掌心的龙鳞纹路竟与火焰共鸣震颤。
柴扉将合未合之际，一道黑影闪入院内。张寡妇的陶罐底还沾着井底淤泥，她指甲缝里的龙舌兰纤维泛着尸斑似的灰白：“丫头，把你妹妹今晚流的涎水接半碗给我。“
西山顶突然炸开赤色光柱，夜空云层被映照得宛如剥皮的巨龙。光柱中隐约有鳞片纷落，却在触及山林的瞬间燃起幽蓝火焰。妹妹突然睁眼，瞳孔分裂成六道金环：“阿姊，龙在叫我。“她嘴角咧到耳根，乳牙脱落处钻出细密的骨刺。
地窖深处传来陶瓮破裂的脆响。父亲生前酿的龙血酒正在疯狂发酵，猩红酒液顺着地砖缝隙漫进堂屋，每道酒痕都勾勒出爪牙狰狞的图腾。我握紧灶台边的龙牙镰刀，刀刃映出自己额间浮现的鳞状纹路——和祠堂墙内那些龙胎化石一模一样。
张寡妇突然夺过妹妹，枯爪撕开她的粗布衣领。月光下，女童脊背浮现出完整的龙脊骨纹路，每一节脊椎都闪烁着暗红的光点。“成了...“老妇人喉间发出漏气般的笑声，“村长藏了三十年的龙种...“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犬吠，所有看门犬的嚎叫都夹杂着鳞片摩擦声。铁匠铺方向突然腾起青紫火柱，王铁牛撕心裂肺的惨叫中混着诡异的龙吟。九根石柱的光芒开始明灭不定，裂纹中渗出的不再是暗红液体，而是裹着胎膜的半透明生物，它们在青砖路上蜿蜒爬行，身后拖拽着脐带状的黏液。
村长宅院方向传来梁柱坍塌的轰鸣。我冲出柴门时，正好看见老东西的玄色祭袍在夜空中燃烧，无数龙胎化石从祠堂墙体破壁而出，它们额间的断角滴着沥青黏液，爬向所有瞳孔呈现金环的村民。
妹妹在我怀中发出愉悦的呜咽，她的指甲已经变成锋利的骨刃，正轻轻划过我颈间跳动的血管。张寡妇匍匐在地，脊背隆起成夸张的弧度，褪下的人皮在夜风中飘向燃烧的石柱，露出下面青灰色的鳞甲。
“这才是真正的血祭。“龙角化石彻底融化成的沥青潭中，缓缓立起半人半龙的阴影。它的声音像是千百个村民声线的叠加，断裂的犄角正以肉眼可见速度再生，“用三十代人温养龙胎，今夜终于...“
西山赤色光柱突然坍缩成血月。所有龙胎化石在同一秒爆裂，翡翠色的骨髓溅满惊慌的人群。我趁乱抱着妹妹滚进地窖，在龙血酒瓮破碎的轰鸣声中，看见酒液凝聚成一条半透明的小龙，正朝妹妹眉心钻去。
铁匠铺废墟里，王铁牛常用的铜锤深深嵌进玄武岩，锤柄上缠着的铁链已经与岩石融为一体。路过的孩童伸手触碰的瞬间，青紫火焰突然窜起，将岩表烧熔出龙爪形状的沟壑。
我抱着体温炽热的妹妹走向祠堂废墟，她后颈的龙脊纹路正在皮下缓缓游动。残存的耳房夹缝里，那些龙胎化石空洞的眼眶齐齐转向我们，断裂的犄角突然开始渗出血色露珠。
晒谷场中央，昨夜张寡妇倾倒药草的井台旁，一株龙舌兰正从灰白鳞片中破土而出。暗紫色的花苞在晨风中舒展瓣膜，露出花芯处颤动的竖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