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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突然刺破寂静时，张子陶的睫毛颤动如濒死的蝶。她发现自己正跪坐在河畔青石上，掌心握着半截断裂的玉簪——正是幻境中刺入李五心口的那支。晨露顺着斗笠边缘滴落，在粗布麻衣上晕开深色痕迹。
“姑娘可是中暑了？“熟悉的少年嗓音带着山野特有的清润。
张子陶猛然抬头。十步外的柳树下，李五依旧戴着破旧的竹编斗笠，老牛大青正在悠闲地啃食嫩草。少年脚边的竹篓里堆满新鲜药草，最上层的当归还沾着晨露，与幻境中妖异的曼陀罗截然不同。
她低头查看腰间玉牌，三道鎏金云纹完好无损。神识扫过丹田，净世莲华仍在道台上徐徐转动，只是第九片花瓣边缘泛着可疑的淡红。更诡异的是发梢——三根银丝在朝阳下泛着冰晶光泽，正是渡人劫才会出现的“斩缘痕“。
“子陶姐姐？“李五困惑地挠了挠头，这个称呼让张子陶浑身剧震。在真实世界里，他们从未有过交谈。
河面忽然泛起涟漪。张子陶瞳孔收缩，看见倒影中的自己正穿着染血的白裙，眉心有道狰狞的裂痕。真实的触感从脚踝传来——不知何时，弱水凝成的锁链已缠上她的双腿。
“破！“她并指斩向虚空，《洞玄经》的清气却泥牛入海。本该出现的剑气化作片片牡丹花瓣，落在水面变成三百个挣扎的溺水者。
李五的身影开始虚化。大青牛突然发出痛苦的嘶鸣，它的双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皮肤下凸起旋龟纹的轮廓。少年惊慌失措地抱住牛颈，这个动作让张子陶看见他后颈处若隐若现的梵文——与幻境中楚云澜身上的《金刚伏魔咒》如出一辙。
“这是第几次轮回了？“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识海炸响。张子陶眼前浮现祖师洞的壁画，此刻才看清那些镇压天魔的修士面容——竟都与李五有七分相似。最古老的壁画角落，执剑女子簪着断裂的玉簪，脚下踩着龙首虎身的巨兽。
河面倒影突然沸腾。九个太阳从水底升起，每个日轮中都囚禁着个背生血翅的身影。张子陶的袖口自动燃起青焰，这是《太上忘情诀》即将大成的征兆，可她分明记得自己才踏入无垢境第三重。
“假的...都是假的...“她颤抖着摸向发间玉簪，却在触及的瞬间被拖入更深层的幻境。
这次她站在星砂铺就的祭坛上。十八位长老的尸体以诡异姿势组成归墟阵图，中央悬浮的洛书龟甲正源源不断渗出黑水。李五被锁链贯穿琵琶骨，金色瞳孔却带着悲悯：“你终究选择再次封印我。“
张子陶发现手中握着完整的《瘟疫经》，经书封皮正是用楚云澜的皮肤装帧。当她试图催动净世莲华时，丹田传来的剧痛提醒着残酷真相——道台上盛开的根本不是莲华，而是株吸食心魔长大的曼陀罗。
现实中的河水开始倒流。张子陶的玉簪突然迸发青光，映照出方圆百里正在发生的异变：樵夫砍柴的斧头长出利齿，孕妇腹中胎儿背生骨刺，连祠堂供奉的祖师像都开始流淌黑水。
李五的斗笠被狂风掀起。少年眉心的旋龟纹完全显现，与三百里外锁妖塔的裂痕产生共鸣。大青牛彻底异变成魑的形态，却温顺地伏在他脚边，宛如三千年前就注定如此。
“原来这才是真实。“张子陶突然轻笑，指尖抚过李五后颈的梵文。封印破碎的脆响中，她看清了轮回的全貌——每世都用斩缘剑将天魔分尸镇压，又将碎片投入红尘渡劫，却让孽障越积越深。
玉簪刺入心口的刹那，三百个时空同时震颤。李五的身影如镜花水月般消散，露出藏在幻境核心的真相：所谓放牛郎不过是祖师洞壁画脱落的一枚朱砂，而真正的天魔劫早在她七世前种下因果时就已开启。
晨雾散尽时，张子陶独坐问剑崖。掌心玉簪完好如初，只是簪头多了道冰晶裂痕。神识扫过山下村落，李五正在给大青牛刷洗，后颈光洁如新。药篓里的当归沾着露水，柳树下留着少年用树枝画下的拙劣莲花。
护山大阵完整无缺，七十二悬空岛依旧按照周天轨迹运转。唯有镇魔钟表面多了道细如发丝的裂纹，对应着《瘟疫经》第七页的某个古老符号。
“太上忘情，原来忘的不是情。“她摘下玉簪轻吹，簪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梵文，正是镇压着三百溺水亡魂的《往生咒》。发梢的斩缘痕不知何时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缠绕在元神上的猩红丝线。
当第一滴雨落在青玉砖上时，张子陶终于看懂祖师留下的谒语：破妄者见真，执真者入妄。山下的放牛少年仰头望天，旋龟纹在他瞳孔深处一闪而逝，恍如三千年前归墟黑水泛起的涟漪。
竹篾斗笠边缘的雨水突然凝滞在半空。李五眨了眨眼，看着远处白裙女子身侧溅起的水花诡异地倒流回云层。那个月白长衫的男子倒退着从村口石桥走回山道，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将时光卷轴倒放。
“大青？“少年茫然转头，发现老牛正在反刍——不是寻常的草料，而是半截带着锁妖塔纹路的青铜链。牛眼泛着诡异的金芒，倒映出九霄之上一闪而逝的血月。
雨丝重新坠落时，李五的蓑衣上多了道暗红纹路。他抬手去掸，指尖却传来灼痛——那分明是《瘟疫经》残页上的古老符号。远处张子陶的发簪突然断成两截，坠地时化作三百颗星辰砂，将泥泞小径铺成银河。
“师妹当心。“月白长衫的男子剑柄轻震，星辰虚影笼罩二人。张子陶低头避开水洼时，看见自己的倒影正穿着染血的白裙，眉心血痕与幻境中如出一辙。
李五怀中的狗尾草突然疯长，草茎上凸起旋龟纹路。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影子正分裂成四道：一道龙首虎身衔着河图，一道背甲浮现洛书，还有两道纠缠成血翅魔蚊的轮廓。
“哞——“大青牛发出不属于牲畜的咆哮。它双角生长出的青铜链贯穿雨幕，恰好接住坠落的发簪碎片。当链环相撞的清脆声响彻山野时，七十二悬空岛的虚影在云层间闪现。
张子陶猛地捂住心口。净世莲华在丹田剧烈震颤，第九瓣上的猩红正沿着经脉蔓延。她终于看清男子佩剑吞口处的三颗星辰——正是祖师洞壁画里镇压天魔的“三才锁“。
蝉鸣骤歇。李五脚边的蚂蚁突然直立行走，在泥地上排出归墟阵图。他踉跄后退，后腰撞上大青牛异变的骨刺，鲜血滴落处绽放出曼陀罗花——与幻境中腐蚀灵脉的毒花一模一样。
“小兄弟受伤了？“张子陶的嗓音带着洞玄境特有的空灵。她指尖弹出青光，却在触及少年时化作情丝缠上手腕。三百世轮回的记忆在刹那间交汇，她看见放牛郎、天魔、夜叉在不同时空朝自己微笑。
男子剑锋出鞘三寸，星辰之力却将雨水凝成冰棱。李五的蓑衣无风自动，露出后背完整的旋龟纹——此刻正与三千里外锁妖塔的裂痕同步脉动。
“楚师兄且慢。“张子陶突然按住剑柄，发梢冰晶斩缘痕折射出七彩光晕，“这是第七次因果线收束，不可妄动。“
大青牛喷出的鼻息化作黑雾，雾中浮现出李五永生难忘的画面：襁褓中的自己被放在祠堂供桌，四位兄长眼眶赤红地握着柴刀，而本该死去的母亲正在后院井边梳头——每梳一下，井水就上涨一寸。
“原来我早该死在癸卯年惊蛰...“少年喃喃自语，胸口的旋龟纹渗出弱水。他忽然明白为何总在暴雨天遇见张子陶——那日正是自己作为天魔容器苏醒的时辰。
楚云澜的剑鞘突然浮现佛门梵文，将他整条右臂染成金色。张子陶袖中的净世莲华自动绽放，花瓣却片片凋零，落入弱水化作三百个吹奏玉箫的白衣身影。
“情劫非劫...“她伸手触碰李五眉心血痕，指尖传来的却是祖师洞寒玉棺的凉意。当最后一片莲瓣没入少年胸膛时，七十二悬空岛同时响起丧钟。
暴雨戛然而止。李五的斗笠滚落草丛，露出额前完整的混元道纹。大青牛轰然倒地，皮毛蜕变成《山海经》记载的“蜚“兽，独目正与九霄血月共鸣。
“终于等到道纹圆满。“楚云澜突然捏碎本命星辰剑，碎片融入张子陶的斩缘痕，“师妹，该完成祖师遗命了。“
张子陶的玉簪自动飞入掌心，却变成刻满溺水者姓名的往生碑。她看着李五瞳孔中旋转的洛书龟甲，终于读懂七世轮回的真相——自己才是天魔劫最后一块拼图。
当碑尖刺入少年心口时，没有鲜血溅出，只有漫天星砂倾泻。李五的身影如雾消散，唯留声音回荡山野：“下次在归墟相见，别再带那把恼人的玉簪。“
蝉鸣复起。张子陶站在干爽的青石板上，看着远处戴斗笠的放牛郎给水牛刷背。楚云澜的月白长衫纤尘不染，仿佛方才种种皆是幻梦。
“师妹在看什么？“男子疑惑地顺着她视线望去，只见寻常山野景象。
“在看...因果线的起点。“张子陶抚过完好如初的发簪，神识深处多了部《瘟疫经》。当她转身时，裙摆扫过的草丛里，有株曼陀罗正在悄然生长。
更远处，刚出生的李家幺儿突然啼哭，后背旋龟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接生婆的剪子坠地，在砖石上磕出星火——那火星里跃动着微不可查的血翅魔蚊。
